第三十一章死在冬日里,死在春来时(二)
鸢钟灵好好的思索了很久,给出他答案说:“这样更有趣些。”
云素沉默的望着林柳文紧紧怀抱着的书,许久之后他走上前去,费力的从他焦黑双手的怀抱中拽出那卷书。
知初…
在生命的最后关头,林柳文死死抓住的是它。
他痛苦的哀嚎依然缭绕在脑海里,云素用手打掉书上的灰,把它放在阳光下看了又看,想从其中看出这是什么样的魔力,又是什么样的执念。
不管怎么看,云素始终看不出其中奥妙,放下书问说:“仅仅是为了有趣?”
听到问话她怀疑了一会儿,很快就对自己给出的答案确定了下来,反问他说:“他心甘情愿,不是吗?”
跪了许久的平三内心庆幸着云素没有伤到他的腿,他想要活动下疼痛的肩膀却又惶恐着鸢女,他才稍稍把头抬起一点,一眼就看到那个骇人的尸体,头又吓的低了回去。
平三的心在那间私塾外挣扎了很久,他鼓起勇气,大声的向鸢钟灵问道:“鸢女大人,林老先生是怎么死的?”
“抬起头来,你们都抬起头来。”
鸢钟灵宛如九天之上的仙女,温柔的看着平三慌张的眼睛说道:“他是为了成仙,你也要像他一样吗?”
平三连连摇头,再次把头低了下去。
她走过平三身边、昏迷的齐细水身边、走过人群,不管痛不痛,不管刀伤剑伤摔伤打伤…
鸢钟灵仅仅撒下一把露水,飘落几片雪花,疼痛不再,而那些伤口滋生血肉,除却断手断腿的,无一不在复原。
她走回云素身侧,倾听着他们的感激,温柔的朝他们问道:“你们呢?你们想成仙吗?”
“不…”
“不不不…”
人们一个个摇头,多年前他们也曾听到过这个问题,如今更是坚信。
她心满意足的看向云素,说道:“你瞧,他们也都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你欺骗了他,却还要拿出自己的高风亮节来说这是心甘情愿的…你无所不能?你无所不能会害怕一个病入膏肓的教书先生?你如此不在乎他们,又如此害怕他们不跪你?你不止害怕外面的世界,你甚至还怕眼前的人…
云素突然问道:“这世上还有你这样的花吗?”
她望向远方百云边辽阔的天际答道:“这天下如此之大,也许有,也许没有。”
云素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轻蔑一笑说道:“这天下如此之大,你出去过吗?”
听到这话,鸢钟灵看着他皱起眉梢,短暂之后她又归于空灵平静,说道:“这儿是我的家,我为何要走?”
“对了,他们叫你祸。”
跪拜的人群再度映入眼帘,她像想起了什么,看着那个山脚的小院子问道:“你呢,你有家吗?”
想着不远处的苏一一,山上的云寻苏静,还有那个院子与园里的桑树,对这些带给他温暖的人云素鲜少的得意骄傲起来,笑容满面的说道:“当然有。”
鸢钟灵不喜欢他脸上的得意,她手指高高抬起指向那个小院,小院里的所有房屋轰然倒塌,组成墙壁的泥土齐齐倒下,裹着屋顶的木与屋里的书与琴与一切成为一条奔腾的黄色河流。
河流粗暴的扫过地上的花与草流向桑树将其淹没,直至它的根部连带出更加潮湿的黄土,桑叶与桑椹在河流中通通粉碎没入泥土,一切再无生机她才停歇。
看着世上再无那个院子,她称心如意的甜甜笑着说:“现在没有了。”
在她的意念下,这幅画面一如山上父母般清晰的落入云素眼中,云素心里涌生难以抑制的悲伤难过,但他不乐意让鸢钟灵如意。
所以他反而扑哧一声笑出声来,笑的前仰后合极为夸张,以此来遮盖那些难过。
这笑声不算难听,落在鸢钟灵耳里却刺耳无比,她的眉梢又皱起。
云素不敢提及父母,更不敢对他们表现出丝毫眷恋,害怕眼前这个疯子做出方才一样的事来。
但他清楚她不敢杀苏一一,简洁明了的告诉她为什么发笑,说道:“苏一一还在那,你毁掉的,不过一堆黄土罢了。”
他又笑起来,讽刺道:“我没想到,您的家,仅仅是一堆黄土。”
“不对,你还有你的这些…。”
云素看向跪着的人群,嘴里重重的吐出两个字。
“奴仆。”
鸢钟灵冷冷的看着他,捻着晶莹剔透的指尖说:“我不仅可以毁了那个院子,我还可以把她杀了。”
“包括山上那两个凡人。”
一股无形的庞大压力伴随着她悦耳的声音一点点落下,当她说完整句话时云素已经像是坠入粘稠泥潭。
整座鸢山的意志向他倒来,在鸢钟灵目光下压在他身体的每一处,又精准无误的控制着不让他倒下。
云素艰难的撑开双唇说道:“你敢吗?他们可不仅仅是凡人,他们是朱雀的爹娘。况且你是否忘记了上一次,我是怎么逼退你的?”
她本来就很美丽很动人了,当她露出自信的神情时,云素相信若是她换种方式站在眼前,自己也会迷上她的笑容。
鸢钟灵自信的说:“我当然记得,只是朱雀离此处百丈,而这百丈,你寸步难行。”
她的自信出现时,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压力顿时无影无踪。
云素擦擦脸上的汗水,无比认真的欣赏着她一颦一笑都很是好看的脸,手指悄无声息的攀上了袖中小剑的剑柄。
他说道:“你好像记错了,上次逼退你的,可不是苏一一。”
她收起笑容,一脸的疑惑。
云素继续说:“是我。”
“你不是要我对你出手吗?”
他耳中环绕着低不可闻的嗡嗡剑鸣,小剑似乎也急不可耐。
“我同意了。”
感觉到他剧增的战意,这支箭已在弦上蓄势待发,鸢钟灵好奇的问道:“你的剑,你的意韵,有名字吗?”
“剑的话。”
若非她提及,云素还从未想过名字的事,这会儿他略微想了想,想到林柳文的私塾就停下,说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他大概也为这座山留了些玫瑰,就叫余香了。”
他的话鸢钟灵未曾听过,那朵名为玫瑰的话她也不曾见过,问说:“玫瑰?”
云素回想些脑海中深藏的记忆,解释说:“一种身上有刺的、红色的花,山上没有,远一些的地方应该有。”
“意的话,惊鸿。”他只想叫这个名字。
“那道下雪时候的意?”
对他那日做出的选择鸢钟灵深感可惜,她摇摇头说道:“你本可以不止惊鸿。”
“我喜欢那种忽然一道光刺破黑夜的感觉,那真的足够勾人心魄,喜欢那种突然,喜欢那样的惊鸿一瞥。”
云素想起那场突然的雪,说道:“所以我舍弃了它的延伸,仅仅把它本身留下来了。”
鸢钟灵接着问他:“还有一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