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死在冬日里,死在春来时(三)
云素看向她,这一道源自她身上源自鸢山万物,自然得问她本人,他问说:“你有名字吗?”
“鸢钟灵,好听吗?”
“钟灵敏秀,这是那年山上唱大戏在戏台上听来的。”她说出自己为自己取的名字,像一个做了好事期待夸奖的年幼孩子般看向云素。
云素由衷的赞美她说:“好听的。”
“那这一道就叫做钟灵。”他做下定夺。
“还有一件事。”
他从袖子里抽出余香,感受着不知它还是手臂的颤动,他牢牢握着剑柄,品味着这股与大山为敌的恐惧与兴奋交织的奇怪情绪,极为认真的看着鸢钟灵问道:“你心甘情愿?”
鸢钟灵望着眼前随手就可以揉捏成粉末的短剑,依然温柔的笑着说:“心甘情愿。”
脚下的是鸢山,她是整座鸢山的灵,在这里她有着绝对的自信与实力。
云素浅浅的笑道:“好。”
看着这抹山间少年身上再寻常不过的腼腆羞涩笑容,鸢钟灵突然生出强烈的不妙。
整座鸢山浮现在鸢钟灵身后,鸟雀声溪流声风声响彻天地。
她的纤纤玉手从山中卷起一缕清风,极其温柔拍向云素。
那只手看起来像雪一样洁白,拍落时也如同半空飘落的雪花,处处透着轻巧与柔软。
面对这无比温柔的一击,云素双目骤然一紧如临大敌,他不再克制,全身的生息与战意轰然爆发。
仅仅是生息不够,就算是搭上他的全部也远远不够,云素深深清楚与鸢钟灵的巨大差距。
但他本就没打算向着鸢钟灵出手,她要他向她出剑他就是不向她出剑,他不想让她如意,无论如何也不想。
他知道鸢钟灵害怕什么,不是苏一一,不是他自己,她害怕的是目光,害怕鸢山以外投来比她更强大的目光。
她并非如她自己所说般希望云素杀死她,一个一心寻死之人不会害怕那么多,不会害怕那个教书先生,不会担心别人不跪她,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想要不想要。
鸢钟灵像个随心所欲的疯子,云素猜不出鸢的目地,但是他只需要知道她害怕什么就够了。
她可以在鸢山撒下数之不尽的冰雪来掩盖这座山里的一切,但她不能掩盖天空、掩盖整个人间。
云素有一次出手的机会,一次付出全部换取在这片雪中惊起波澜的机会,不管那会有多短暂。
而这机会,有且只有一次。
于是知初时的那道韵从剑尖宣泄变作黑芒,方才明悟的意游走在手心活灵活现像个生命,剑出时掌也出。
并不沉重,并不巨大,他要的就是惊鸿,惊鸿一瞥,来自鸢山以外群山的惊鸿一瞥!
一剑惊鸿。
一掌钟灵。
一掌一剑一知初,毫无保留。
他的所有,通通朝向比他高上许多的鸢钟灵和她身后庞大无比的鸢山,准确的说,是那片更高的、更大的、唯一不属于鸢山的湛蓝天空!
这些刺不破那片笼罩整片人间的天空,它仅仅是在那副浩瀚无垠画卷西南的一角上描绘出极其微弱的一笔。
不管再如何微弱,再如何的不起眼,他只要写出这一笔。
在云素描出这一笔时,鸢钟灵温柔的手掌已然抵达他肩头。
她的手柔软无比,像是春天里山间吹过的清风,过去许多年的春天的傍晚里,云素也会常常去到屋外吹着那样舒服的风。
现在不是春天,但是他又吹到了,是在与掌心接触的那一小会儿,隔着衣衫他都能感觉到那是什么样的温柔,紧跟着那股温柔就爆发出他从未感受过的巨大力量。
在那股温柔的力量下,还没来得及感到疼痛发出一声闷哼,他的双臂就齐齐断裂,整个人像是一只大雨中失去翅膀的鸟儿被狂风撕扯着飞出。
云素迅速飞过跪拜人群的头顶,重重砸在河边的石头上。
他的脸瞬间变得比树上的雪还要白,看着走来的鸢钟灵、看着她脸上温柔随意不再,云素自然而然的想要咧嘴笑出来,他刚一张口,大口大口的鲜血涌出。
鸢钟灵冷冷的看着他,她有着与她自信相配的强大力量,出手时她无比确认眼前这个弱小的知初仙人不能伤到自己一丝一毫。
所以她任由这意这生息去往自身,她无比清楚那剑到达自己好看的衣裳时就会寸寸断裂,她甚至还想要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她以为那剑那掌是朝着她去的,她根本没想过要拦下那不是去往鸢山的一剑一掌。
“云素。”
石头割开衣衫再深深嵌入云素背后,鲜血从那个缺口中流出,一条条的流往地面融化地上薄薄的雪。
鸢钟灵美目里流转的不再是清澈的空灵而是真真切切的愤怒,说道:“如此微小,你以为世上真有人无趣到整日盯着这片天空?”
背后骨头撕裂的剧痛几乎让他昏厥过去,但是看着她怒不可歇的样子,云素却是忍不住的得意,他喘息着说:“本来我不确定的,你现在的样子告诉我的确是有这样无聊的人。”
他只想倾尽一切在天空上描绘一笔,就算有余力,他也没想过阻拦这一掌,更别说没有可能拦住。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能杀我吗?那口棺还在柳林放着呢。”
云素相信鸢钟灵不会杀自己,他相信自己的判断,也只能相信。他曾经见过与林柳文身上一样的火,是在柳林的那座坟墓里,她在自己之前进过那个坟墓,见过苏一一了。
云素不知道苏一一在谋划着什么,但肯定与自己与鸢钟灵有关,他放肆的嘲笑着鸢钟灵,说道:“现在你无处可躲了。”
“你心甘情愿。”他不忘补上一句。
鸢钟灵愤怒的一掌拍在云素胸膛,将他胸口的骨头与身下的石头一同拍得粉碎,她盯着云素说:“你觉得,你把我逼到如今地步,我还会在意那口棺吗?”
云素埋怨自己的一时之气,嘀咕说:“明明已经把那卷书给过齐细水了…”
“什么?”
鸢钟灵听清楚了,但她不懂那与此时此刻有什么关联。
他像是耳聋了,继续自顾自的懊恼说:“我本来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等他把那卷书传下去就好的…”
“你真是好美丽呀,林柳文和我说,我不能赢你来着…”
天空似乎多了许多种色彩,云素想要看清那是什么,他眯起眼仔细看去,发现不仅是天空,四周都多了许多色彩,甚至跑到了鸢钟灵脸上。
他知道这是因为血流的太多自身意识在模糊了,接着他的这种知道也开始模糊,嘴里含糊不清的说:“还有多久呢?你应该还能活很久很久,可是又会怎么活着呢…”
这些话鸢钟灵听的清清楚楚,她这种天地与人心念结合所生的生灵世间少有,就算是有更强大的仙人降临,必然也不会杀死她的,只是在那之后…
“连这时候都不忘记威胁我,你果真是祸。”她化作一阵风,带着生死未卜的云素消失。
这阵风又吹起苏一一,一路吹过雪山,最后停在柳林。
“你这位好哥哥,可真是不同凡响。”
鸢钟灵心里的怒火没有因为那两掌消除,看着他脸上残留的嘲讽笑容,她实在恼火得很,一挥袖又把云素重重摔在树上。
她问苏一一说:“他知道比起我,你才是那个众矢之的吗?”
“别打了,再打就死了。”
苏一一连忙跑到树下抱起云素,指着他凹陷的胸膛说道:“你打的,你治好。”
鸢钟灵气极而笑,她望着远处的云端说道:“这皮肉伤好治,他惹出的乱子可不好治。”
“有什么不好治的。”
苏一一凑到云素嘴边,听到他的呼吸减弱了一些,焦急的说道:“就算不是今朝,我们早晚也是要暴露在世间的,而且这不是正合你意吗?”
鸢钟灵皱起眉梢问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没有乱说。”苏一一急的快要哭出来了说道:“你先把他治好!真是要死了!”
鸢钟灵极其不情愿的走过去,险些忍不住再给那个面带嘲讽微笑的主人来上一拳,她不想再看见那个微笑,闭着眼朝着云素撒下一把雪。
云素的呼吸逐渐平缓,周身的伤口也在雪的魔力下一一滋生血肉。
苏一一这才安心,长舒着气怪罪鸢钟灵说:“你说你逼他那么紧做什么,我就算了,你还拿爹娘威胁他,你还把林柳文杀了。”
鸢钟灵无可奈何的说:“不逼紧些,他怎么会愤怒?怎么会对我出剑?只怕是胆子都吓破了,连拿剑的勇气都没有。”
“他愤怒了,你如意了?”苏一一反问她说。
“我不想再提他,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该说你聪明还是该说你蠢。”苏一一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竟然还有比她更奇特的脑子,她说:“你能谋算这些,却想不明白这么个简单的道理。”
“在鸢山人面前死,和在世人面前死,哪一个让人信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