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山月低垂,古寺经悠扬。
当夜,元真带着几名佛家弟子诵经之后,便取来小刀藤管,要帮长孙霖与易林两人以血换命。
元真将长孙霖和易林手腕间的血脉割断之后对接,然后运功将长孙霖的血气逼入易林的血脉之中。整个过程,元真必须十分谨慎,稍有差错,两人便会命丧当场。
随着血气不断输入易林体内,易林的脸色越来越红润,但长孙霖的脸色却越来越苍白。
长孙霖感觉到自己血气在流失,越来越虚弱,她累了,好像凛冬已至,只想长睡不醒,这样自己就不必再承担家族的使命,不用凡事谨言慎行,怕给家族蒙羞。在长孙霖失去意识之前,她看着易林的气色渐渐恢复,露出了一丝温暖的笑意。
易林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透窗而入,照到他脸上。他眯起眼,举手至额部,遮挡刺眼的阳光。
易林走出房间,看到了院子里的士兵。他认出来这是御林军的副将李挺,于是问道:“李副将,这是哪里?”
李挺望着易林,神色凝重,喜怒参半,道:“易参军你醒了!可是将军她……”
易林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脱口而出问道:“长孙将军她怎么了?”
听李挺说完之后,易林方才知道,长孙霖如何不顾一切将他从山谷一路带到此处,然后舍命相救。
易林拖着虚弱的身体奔跑到长孙霖的厢房,奋力推开房门,看到了不省人事躺在床上的长孙霖。只见她唇青脸白,眉目紧闭,眼角处还挂着泪痕。
“你怎么那么傻!”易林半跪在长孙霖身旁,悲痛欲绝地道。
李挺叹了口气道:“将军在救你之前,吩咐我们,若是你醒了之后,御林军归你统领。如今粮食不足,不能在此地耗下去了,我们是否继续行军,前往伊州?”
易林深呼吸一口气,问道:“长孙将军她昏迷不醒多久了?”
李挺道:“已经两天了。气息越来越弱,估计是……唉!”
易林道:“粮食还够我军吃多少天?”
李挺道:“附近偶尔能打到野兽吃,加上寺中藏粮,省着点吃的话,应该可以撑个十天左右。”
易林道:“有没有问过寺中僧人,这里离伊州都城还有多远?”
李挺道:“问过了,徒步要七天,骑马的话,三天可达。”
易林道:“长孙将军如今的情况绝对不能舟车劳顿,必须要静养,我们再逗留三天,我一定会想到办法救她的。”
……
……
庄严宏伟的佛像跟前,易林盘膝而坐,苦思冥想。他在思考元真大师所说的换血重生之术,必然是有补救之法的。
易林相信,再严重的病人,只要一息尚存,就一定有救活的可能。
但易林的心很乱,脑海中思绪万千,毫无所获。他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就连想救一个人都有心无力,还谈何匡扶大唐,拯救天下苍生呢。什么狗屁纵横之子,到头来也不过是世间一蝼蚁罢了。传说中李翰林尽读三千道藏,悟得化外,最后也只不过超脱了他自己一人罢了,天下苍生依然深陷苦难。
管他什么天下兴亡,易林此时此刻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救长孙霖的命。
……
……
易林拼命地回忆自己看过的所有医术相关的书籍,想要找到医治长孙霖的方法。最后无计可施之下,他只能放手一搏,要以古方中补血益气之术强行补回长孙霖的血气。此药方虽有起死回生之奇效,但却甚是凶险,一旦病人意志薄弱虚不受补,就会七窍流血,当场暴毙而亡。
所有人当中,只有易林还略懂草药之道,所以他独自上山采药,凭借着自己的记忆辨别药草。因为怕采错药,每当不敢确定之时,易林必然亲自尝药试药,以确认药草的功效。
易林知道,换血让长孙霖失血过多,必须得帮她快速把血气补回来,才能有一线生机。时间不等人,再凶险的药方,他也只能冒险试一试。
经过了两天的翻山穿林,草药总算采集完毕,但现在还差最重要的一味药引,红螈。传说中,此鱼藏于荒野山谷溪流石缝之中,极难寻找,只有深夜里才会出来觅食,而且此鱼异常敏感,周围一有动静就会立刻钻入石缝深处,消失无踪。
药书上记载,红螈在夜里出没时,潜伏于浅溪水草之间,浑身通红,状如血瘤,其叫声犹如娃娃啼哭,故俗称娃娃鱼。这种鱼乃不可多得的补血之药,配以灵芝、当归等药材,一壶水熬至一碗药汤,可以造血聚气,起死回生。
易林已经趴在冰冷的溪流中好久了,溪水冰冷刺骨,整个身体都已经僵硬。现在弦月高挂,子时已过,但依然看不到娃娃鱼的踪影,就连传说中的叫声都没听到。
他今天必须要抓到这娃娃鱼,否则再拖下去,长孙霖只怕要变成活死人,再也醒不过来。
草丛中一阵异响,易林也顾不得到底是娃娃鱼还是毒蛇,一个饿狼扑食,便直接便扑了过去,双手将那东西死死抓住。总算苍天不负有心人,那是一条胳膊粗的娃娃鱼。
……
……
易林望着缓缓醒过来的长孙霖,两人相视而笑。
长孙霖微微舔了舔嘴唇,虚弱地道:“是你救了我?”
易林破涕而笑道:“你把我救了,自己却昏迷不醒,还想要将御林军的烂摊子甩给我,你倒是想得美。我当然要把你救醒呀。”
长孙霖望着易林,煞有介事地道:“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跌马坡一战,你本来可以自己逃跑的,为什么还要回头救我?”
易林耸肩一笑道:“其实我当时也是打算逃之夭夭的,但不知为何,当我回头之际,看到你一个女子在万军从中横刀立马、浴血奋战,突然之间就不想你死,所以便鬼使神差地回头去救你了。或许是因为那个义无反顾的你感动了我。”
长孙霖茫然道:“真的假的?当初绞尽脑汁想要一走了之的易参军,竟然会奋不顾身回头救我?哈哈哈,你总是能让我刮目相看。”
易林舒了口气道:“那一刻大家都杀疯了,我只是忽然觉得有人一起并肩作战也挺好的。”
长孙霖叹息一声道:“其实我当初应该听你的话,不该强攻跌马坡的。不对,我就不应该带着御林军西征。”
易林心里清楚这不是长孙霖的错,因为跌马坡一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必经之战,这也是他后面为什么不但没有阻止,反而怂恿长孙霖发动跌马坡之战的原因。易林帮长孙霖提了一下被子,柔声道:“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后来不再相劝,反而支持你攻打跌马坡吗?”
长孙霖点头道:“在御林军败退之后,你提议沿着古道去伊州,我便猜到了。其实你知道跌马坡一战御林军必败,取道伊州才有一线生机,但古道险阻,必须轻骑出击,带不得步兵,所以你才同意我进行跌马坡一战。因为你知道御林军在跌马坡败退之后,能够剩下来的也只有骑兵了。那时候再沿着古道去伊州,机动性高,方能突破险境,快速到达伊州。”
长孙霖怎么会猜不出来易林是故意想借战斗把步兵给消耗掉,剩下的骑兵自然便只剩去伊州一条路可走了。若是易林早早提出此计,长孙霖断然不会同意丢下步兵不管,只带着骑兵往伊州突围的。
易林炙热地望着长孙霖道:“你会恨我吗?”
长孙霖避开易林炙热的眼光,苦笑道:“我恨你干嘛。要恨也是恨我自己。你知道我宁愿全军覆没也不会带着骑兵出逃,扔下步兵等死。为了不让我当罪人,所以你才选择当恶人。”
易林缓缓道:“长孙将军倒是拎得起放得下。”
长孙霖叹息道:“我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只是有些事我真的做不出来。”
易林知道她还在为御林军将士们的牺牲而耿耿于怀,安慰道:“放心吧,御林军不会就这样覆灭的,只要攻下伊州,一切皆有可能。”
长孙霖打起精神,点头道:“我必须得振作起来,绝不能让御林军毁在我的手中。我们沿古道而来,肯定要比据守在阳关的吐蕃军队先到伊州,这是我们唯一的优势。我们必须得速战速决,攻下伊州,作为据点。”
易林忽然咧嘴一笑道:“所以我命令御林军只在这里等你三天,若是三天你还不醒来,无论如何我们也得继续行军。好在我绞尽脑汁,想起了曾经看过的一本《黄泉杂病论》的古籍,里面记载了一个快速恢复血气的偏方,没想到真的把你从黄泉路上拉了回来。”
长孙霖想要撑身起床,决然道:“那还等什么。赶紧整军出发。对了,你一个读书人,以后还是不要再练那些旁门左道的武功了。元真大师说,你练的武功有邪魔之气。”
易林苦笑道:“大师果然是高人,这都看出来了。我这不是为了偷偷懒么,我自小体弱多病,一般的武功根本苦练不来,所以便想要投机取巧那么一下下。”
长孙霖茫然不解道:“你一个读书人,为何非要练武?”
易林笑道:“古语有云,百无一用是书生。我和别的书生不同,我还想着将来像李翰林一样,游历江湖、出海远航呢,所以书要读,武功也要练,以防万一嘛。要不是我武功还不错,出东极岛之后都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长孙霖好奇道:“你练的到底是什么武功?长安城南河郡主的招亲擂台时,我看你的武功挺正常的呀,就连韩枫和高力士都说十分精妙。但你在峡谷与吐蕃追兵对战时,却越战杀气越重,最后竟然完全失控,陷入癫狂,丝毫意识都没有。”
易林娓娓说道:“这种功法叫做一丝万仞,胜在以弱敌强,若是单打独斗,真气始终在掌控之中,倒真是挺精妙绝伦,受用无穷,但若是以一敌多,真气一旦凌乱失控,在血腥的刺激下,就容易失去意识,被杀气吞噬,状若癫狂。”
长孙霖心有余悸道:“这未免也太恐怖了吧。这种随时反噬其主的武功,还是不学为妙。”
易林耸肩道:“所以我甚少动武呀。若非为了自保,我轻易不出手的。”其实易林还有一个秘密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他还修炼了苗疆秘术,这种秘术以器为引,以血为介,御器时可以激发潜能,但却容易遭到反噬,而剑就是易林修炼此术所用的器,这也是他为什么用剑杀人见血时会越杀越癫狂的原因。
长孙霖嘻嘻笑道:“难怪你平时总是一副故作高深的样子。原来是虚有其表而已。”
易林尴尬抓头道:“有吗?哪敢在长孙将军面前班门弄斧,你可是大宗师伏希的弟子。你两刀就能把我给劈了。”
长孙霖目光流转地看着易林,说道:“之前吧,你总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扰乱军心,有一百次我差点就没忍住想把你给一刀斩了,但从今天起,你就是御林军的人了。你这个参军得好好当,不要再得过且过了。”
易林故作正经地行了个军礼,最后还是忍不住咧嘴笑道:“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