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州被吐蕃的一个部落所占领,掠夺资源之后便弃之不顾,吐蕃的部落多以游牧为生,不断迁徙,压根就没想过要占地定居。于是,被掠夺之后的伊州,日渐破败,被吐蕃当成了一处流放之地,将原本在陇北地区不听话的汉族驱赶流放至伊州,并命令一股吐蕃军队驻扎看守。
驻守伊州的军队并非吐蕃的精英部队,而是由一些松散的吐蕃人临时组成的乌合之众,东拼西凑成立了看守犯人的部落。所以御林军在到达伊州之后,沿着破缺失修的城墙冲锋而入,一阵厮杀之后不费吹灰之力便攻占了伊州。驻守吐蕃的军队毫无抵抗之力,大败之下,连钱粮都来不及带便落荒而逃。
伊州除了大量被流放的汉族流民之外,在都护府的大牢里还关押着许多被俘的军人。长孙霖命人将这些军人解放收编,壮大御林军。另一方面,易林带人找到了吐蕃军队落荒而逃之后留在伊州的粮仓,开仓放粮,救济流民,并且从流民中征兵。参军便可以饱食一日三餐,而且还能保护自己的家人,所以但凡体魄强健者都踊跃报名,御林军人数一下子增加了不少。
长孙霖和易林心里都很清楚,不久之后,吐蕃真正的精英部队就会来攻打伊州,那时候必须要有足够的实力抵抗,只有保住伊州不失,才能活下去。否则的话,等待他们便只有生不如死的酷刑与屠城。
易林在里里外外巡查了一遍伊州的整体情况之后,心里绝望到了极点。在他看来,伊州并非据守的良地,就算御林军的人数得到了补充,也依然抵抗不了吐蕃的进攻。
此时的伊州,无人耕种,地面的青稞小麦大多数已经枯死,粮仓的存粮所剩不多,完全不足以长期应对御林军与流民的需求。再加上疟疾疫情在城中肆虐,流民在面临饥荒的同时,还被病痛折磨,整座城市毫无生气可言。更有甚至,军中也开始有人染病,得病者浑身无力,眼鼻流液,高烧不退,日子久了,便会呕吐不止,最后虚弱衰竭而亡。
最严重的是,伊州城的城墙多处破损倒塌,形同虚设,吐蕃军队都不需要用器械攻城,便可以长驱直入与御林军正面交战了。
即使现在修补城墙,设置机关,由于物资短缺,也难以做到很坚固牢靠,难以应对吐蕃主力部队的攻城掠地。
面对死气沉沉的伊州,长孙霖和易林都苦恼无比。
伊州已经不是当年那座牢不可破的城池,他们据城而守的计划落空了。
治军练兵是长孙霖的长项,她可以在短时间内将新扩充的御林军变得训练有素,战斗力提升数倍,但让她去管理一座城的民生秩序却是头入斗大。长孙霖第一时间想到了易林,她命令易林无论如何也要让伊州城正常运转起来,恢复生机。
易林知道等着他们还有一场苦战,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所以开始日思夜想地用尽一切条件去将伊州城管理好。
当前最让人头疼的是伤病问题,特别是城中肆虐的疟疾,若不能及时消除,只怕城中所有人都要被感染,最后成为死城一座。好在易林发现了伊州都护府的药房里还留下许多药材,于是他开始学曾经看过的书籍上的方法研制医治疫疾的药方。另一方面,长孙霖开始训练新军,尽可能地提升他们的战斗力。
易林照样画葫芦,在病人中召集志愿者,将感染疟疾的人分为几类,用不同方式的药方进行医治,记录病人的反应,最后取长补短,不断调整药方,总算找到了治疗疟疾的办法。但是疟疾的传染性极强,很多病人在症状减轻甚至康复之后,却很容易复发。病情在城中反反复复,很是折磨人,搞得人心惶惶,不少复发的病人最后竟然自暴自弃起来,在病痛的折磨下,自寻短见。
疾病不可怕,可怕的是疾病消除不尽,像诅咒一样如影随形,正侵蚀人们的意志。
易林也很是沮丧,疟疾虽然能治好,但传染源却始终没有消失,药方根本就是治标不治本。
长孙霖更是愁眉苦脸,提着一壶酒便去找正在苦思冥想的易林,想要借酒消愁。
一碗老酒下肚,辣喉烧肚,呛得的易林直皱眉头,啧啧叹道:“这西北酿的青稞酒可真够烈的!”
长孙霖也不用碗,提起酒坛,就着坛口便仰颈咕噜咕噜灌了几口,溢出的酒水顺着她修长的脖子滑落润湿衣领。她那爽朗美丽的神态,竟然让易林一时之间看呆了。
长孙霖豪迈一笑道:“我从小就跟着御林军南征北战,什么酒没喝过,这酒不算什么。突厥人的酒才是最烈的呢。在军队里当兵的那个不喝酒,说句不好听的,这衣服里的汗水和酒水,还不知道那个多一点呢。”
易林笑道:“酒可真是个好东西。”
长孙霖盘坐在地上,看着柱子,举起酒坛道:“可不是么。酒能壮胆,酒能消愁。”
易林看着一滴酒水沿着长孙霖轮廓分明的下颌线流入衣领,若有所思,忽然一跃而起,兴高采烈地道:“将士们百病不侵会不会和酒有关?我知道怎么彻底消除疟疾了,就用酒。”
当日,易林并命人传令下去,将酒窖里的酒全都搬出来,民众家里有藏酒的也全都拿出来,然后分发下去,全城的人都要用酒水来擦身洗衣,而且屋里屋外大街小巷进行喷洒,就连家中饲养的牲畜也不例外,每个角落都不放过。果然,多日过去之后,疟疾病人越渐减少,而且好了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复发的情况。
看着城中的疫情逐渐退去,形势总算得以控制,长孙霖苦恼的脸终于施展开来。长孙霖赞赏有加地笑道:“没想到易参军如此多才多艺。还可以当大夫。”
易林谦虚笑道:“嘿,略懂略懂。我也就是曾经看过几本杂门医书,所以冒险一试。当初我救长孙将军,也是多得了曾经看过医书中一个偏方。”
长孙霖撇嘴笑道:“敢情我还是一个小白鼠呢。当时你肯定是把我死马当成活马医!”
易林尴尬挠头苦笑道:“嘿嘿,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能冒险一试。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长孙将军你死吧。”
长孙霖长舒一口气,忽然一脸严肃地道:“不开玩笑了。派出去的探子回报,吐蕃已经从阳关抽调部分兵力,再加上原本留守西州与庭州的兵力,合计三万精锐部队,直奔伊州而来。”
易林眉头一皱,如临大敌,搓指道:“终于来了。”
长孙霖下意识地握住腰间的长刀,沉声道:“御林军现在扩充到了将近一万人,据城而守,应该能够抵抗得住。但是……”
易林沉吟道:“想必长孙将军也意识到了吧。伊州城现在不能自给自足,城墙也不够牢固,御林军一旦被围困,抵抗得住一时,但却抵抗不住一世。为求活路,我们必须另想他法。”
长孙霖眉头一皱道:“易参军是想要御林军弃城而走吗?我们才刚给了伊州民众一丝希望,现在却要无情地抛弃他们……你可知道,吐蕃军队攻来,盛怒之下,很可能会屠城的。”
易林望了一眼远处的风景,无奈地道:“长孙将军可有想过,御林军若是死守,最后还是逃不过城毁人亡的结果。就算硬撑死守,守住了,但粮食不足,拖个三五月又有何意义?”
长孙霖一时之间难以言语。两人就那样静静地并肩站在伊州城的城墙之上,西北的风有点凛冽,吹得呼呼作响,显得有点萧瑟。
见长孙霖沉默不语,易林接着道:“北庭地区,以庭州为核心,西州,伊州,分布两角,与庭州成鼎立之势,其中伊州离庭州最近,而且一马平川,御林军快速出击,理论上是有机会占领守卫空虚的庭州的。”
长孙霖听着觉得易林是想建议御林军抛下伊州,突击庭州,于是义正言辞地打断道:“可我做不到弃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而不顾。”
易林从远处收回目光,炙热地望向长孙霖道:“你先听我说完。有一个办法可以冒险一试,既能解眼前之困,又能保住伊州的百姓。那就是御林军和百姓一起弃城。”
长孙霖疑惑地叹道:“百姓弃城,何去何从啊!”
易林决然道:“那就再攻下一座新城。此举若成,则御林军与百姓皆活,此举若败,则御林军与百姓皆死无葬身之地。”
长孙霖犹豫道:“御林军断然是令行禁止,但伊州的百姓会愿意冒险弃城吗?”
易林叹息道:“那也得冒险一试。我们这么辛苦才走到今天,难道要御林军向吐蕃投降以换取伊州百姓的性命吗?”
长孙霖咬牙摇头道:“御林军绝不可能向吐蕃投降的,就算是出城与吐蕃军队短兵相接,战死沙场,我也决不能让御林军背负投降外族的骂名。我不想为了苟且偷生而成为千古罪人,让家族蒙羞。”
易林轻轻拍了拍长孙霖的肩膀以示安慰,柔声道:“我懂的,你把家族的荣耀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要。放心吧,我不会让御林军背负千古骂名的。”
长孙霖望着易林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易林笃定道:“其实很简单,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声东击西。我们分两路。御林军的步兵与百姓一路,绕路去西州,剩下的御林军骑兵一路,直奔庭州。我们在伊州留下举城进攻庭州的线索,吐蕃军队见了伊州只剩一座空城,一定会误以为我们要放弃伊州转而攻占庭州,所以原本要攻打伊州的吐蕃军队一定会改变方向去救援庭州。只要吐蕃军队中计追着御林军的骑兵去庭州,就可以为御林军的步兵与百姓争取到西州的时间。等快到庭州的时候,御林军的骑兵再改变方向,直奔西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西州攻占下来,然后开门迎接从伊州到达西州的百姓。”
长孙霖皱眉道:“到时候吐蕃军队追着御林军的骑兵到西州,兵临城下,我们还是要做困兽之斗啊!”
易林点头道:“陇北诸地,都已经在吐蕃的控制之下,据守一州这是在所难免的。但西州乃是大城,有安西都护府,有马雷湖,有良田千顷,物产丰富,可以自给自足。我们再整合原本被关押在西州的大唐军队,足以抵御吐蕃军队的进攻。如果伊州最多能死守三五月,那么西州便能守三五年。等御林军休养生息之后,就有机会再想他法,到时候突破重围也不迟。”
长孙霖微微点头,她知道,事到如今,只能冒险一试了。这个计划虽然巧妙,但却是火中取栗,不能有一丝失误。计划是否成功,一是吐蕃军队要中计追着御林军的骑兵去庭州,二是御林军必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西州,否则的话,御林军与伊州的百姓将会徘徊在三洲之间,流离失所,无依无靠。就如荒野中的猎物,东躲西藏,直到被猎人追捕屠杀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