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倾冉眸色一动,曲小姐吗?
看来皇宫内有不少母亲的故人,连皇帝身边的人都和她有渊源。
方才,她看见了年轻的孟数章,整个人畏畏缩缩,身形消瘦单薄,脸上布满青痕。
“叶小姐,皇上请您过去一趟。”孟数章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他微微低头,做足了宫人的姿态。
叶倾冉木讷地点了一下头,忽然她表情变了变,对孟数章说:“公公可否稍等一下?我手头还有东西没做完,一小会儿就好。”
孟数章点头,依旧低着头。
叶倾冉不解,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在宫里的位分按理来说真的很高,像清早那个左贵妃宫里的无眉太监,自视甚高,脑袋都快翘到天上去了。孟数章的礼节做的确实好,叶倾冉也以礼待之。
她回房间,在袖口掏出来好几包药粉,思索了片刻,她抓起两小包塞回袖口,皇宫险地,有备无患。剩下的药包她一股脑地压到枕头底下,手指微抬间,她摸到了自己腰间还有东西。
她松了一下腰带,从里面摸出来两张人皮面具。差点忘了,早上在素雪楼里犹豫半天,还是拿了两张。也好,在这个皇宫她没有倚仗,人生地不熟,她不信她能安稳度日。往后要是情况紧急,这个还能用上保命。
反正,叶倾冉自进宫起从头到脚都有一种不安的直觉。
叶倾冉跟着孟数章走了好远,她自己没有伞,孟数章贴心地为她撑伞,两人远远看去,就像是依偎在一块。
“叶小姐,一会儿若是见了皇上,请不要提及叶将军。”孟数章说。
叶倾冉微微侧过头,她的个子虽然长的快,但是比起孟数章,还是差了一大截。“公公,多谢提醒。”
琼华殿地处东面,一路上不少宫人,待到了殿门,通传的宫女便迎了上来:“孟公公,方才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说是里面侍奉的人将那旧棋盘挪了挪位置。新来的宫人哪里知晓其中缘由,皇上正要罚她呢,公公快去救救她吧。”
孟数章轻轻点头,也没来得及和叶倾冉说一声,抬腿就往里面走。叶倾冉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进去了。
“皇上,皇上息怒。这琼华殿的事项一向都是奴婢经手的,要罚也是罚奴婢。”孟数章越过地上伏着一动不动的宫女,走近赫连谖。
赫连谖此时正单手扶额,他双目紧闭,看上去精神不济。他听见孟数章为宫女求情,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他没好气地抬起头,正要呛他一句,目光穿过孟数章,扫见了一个清丽脱俗的影子。
赫连谖表情微怔,他垂下眼,再次抬起眼皮看着叶倾冉,问了一句:“你来干什么?”
孟数章面色一变,他有些不知所措,差点被接过来的茶给烫到手。
叶倾冉微微歪着头,她逆着光,身体被光影笼罩,这个富丽堂皇的宫殿内,麝香弥漫在鼻尖,温暖如春,仿佛置身白云间。她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声音轻柔:“来下棋的。”
赫连谖缓缓别过头,轻轻应了一声:“来。”
孟数章敛起震惊的表情,冲着殿内的宫人们使了个眼色,众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叶倾冉毫不客气地走上前,她对着赫连谖行了个礼:“参见皇上。”
赫连谖冷淡地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棋盘上,问她:“会下棋吗?”
叶倾冉露出一个笑,她冲着赫连谖摊开手:“不精通。皇上不嫌弃的话,民女可以作陪。”
几盏茶过后,赫连谖神色恹恹,他的深邃眼眸漆黑如墨,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女子。
叶倾冉手中握着好几枚棋子,她游刃有余地眼观棋局,神情淡然,闲来无事之间敲打着棋子,一声一响。
“看你年纪小小,竟也与叶将军一样欺君?”赫连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的眼神停留在棋盘,却惊得一旁的孟数章一激灵。
叶倾冉闻言笑了一下,她缓慢抬起眼,不卑不亢地看着大楚至高无上的皇帝,声线带着一丝坚毅:“没有。民女不敢。”
赫连谖执子犹豫不定,他皱起眉抬手要落子,又在落定之前将手抽了回去,他低低的笑出声,眼神清冷:“你说不精通,看似在胡乱落子,实则不然,棋锋暗藏,步步为营。先是自报水平不精,好让朕放松警惕,暗地里巧设迷局困住了朕的棋。叶小姐,你如何不欺君?”
叶倾冉吃掉一个黑子,随手放进赫连谖的棋篓中,她说:“民女自学的棋数没有任何手法可言,只是想一步下一步,皇上大约没见过像我这般横冲直撞的招数。”
赫连谖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他垂下头端详了一下整个棋局,不悦地挑了一下眉:“你有很多机会困住朕,为何不呢?”
叶倾冉抬头看他,正色说道:“民女不敢。”
赫连谖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他抬头瞥了一眼孟数章:“数章你来看看,这棋面上黑子可还有反击之势?”
孟数章偷瞄了一眼,赶忙低下头:“回皇上,奴婢看不懂。”
赫连谖睨了他一眼,幽幽地说:“你说你看不懂,她说她不精通。”
叶倾冉面带微笑,垂眸不语,她摩挲着手里的棋子,这一步下去便可以开始蚕食黑子了。
“皇上,棋面上黑子看上去气势汹汹,势头强劲,每一步都稳扎稳打,可还是被民女钻了空子。您知道是为何吗?”叶倾冉伸手,纤长的手指夹起一枚白子,移动到了一处,赫连谖瞳孔一震。
“叶小姐有何高见?”他像是平常的棋友,态度谦和,唇角上扬了一下。
叶倾冉落子,将赫连谖棋盘上一个很重要的黑子吞吃掉,换上了白子。她笑吟吟地抬起头,将那颗缴获上来的黑子推到赫连谖面前,她说:“皇上太过于舍得了。弃子是棋局之中的胜负点,有些无关紧要的棋子弃掉了,不会削弱自己的实力,反而能拖延时间,换取存活和重整牌面的机会。可是重要的棋子呢?不仅整个牌面会千疮百孔,还会令活路走成死路。皇上,白子前期暗中集结,实力尚弱,亦或是惧于您的威严。可当白子自成一派,羽翼渐丰,犹如结束冬日蛰伏的毒蛇,那便不甘再受制于人,而是要后发制人,确保一击即中。”
赫连谖眼神好似出鞘的剑刃,冷着脸,目光死死缠住棋盘。他说:“你的白子是慑于朕的威严不肯直接吞噬黑子?”
叶倾冉淡淡道:“是。民女害怕皇上责罚。”她说完,眼眉带上了几分笑意。
“所谓艺高人胆大,民女也是担忧太早暴露自己的意图,一招不慎,满盘皆输。而现下,民女已经吞掉了皇上一个重要的棋子,白子的攻势已然后来居上,您输了。”叶倾冉的话掷地有声,令人不自觉地思考起来。
赫连谖沉默半晌,干笑了一声:“叶小姐棋高一着。朕突然才想起来,是朕要数章去传你来的。”
叶倾冉微微颔首,她静静地坐着,该说的话都已经说完了。
孟数章的茶壶再也添不上茶水,他走出殿门似乎是去要茶。
赫连谖神色变暖,摇着头抓起面前的黑子,他说:“你棋风比你娘要狠辣。以后没事多来琼华殿陪朕下棋吧,贵妃那里少去。”
他突然抬眼,神情古怪地盯了叶倾冉一眼:“你和朕的三皇子很熟稔?”
叶倾冉一愣,脸色变了变,她立马否认:“没有。只是三皇子将民女找了回来,民女对他感激不尽。”
赫连谖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狭长的眼睛透出不可忽略的压迫感,他说:“临华殿太偏了,若是住不惯,你便搬到西华殿去吧。那里都是大臣们的小姐,你们年纪相仿。”他起身,负手而立,斜眼看了一眼棋篓。
叶倾冉轻声道:“多谢皇上为民女着想。民女喜欢清静,就不凑那个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