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八日,天色阴沉,飞雪漫天。上京的城门肃清闲杂人等,斑驳的城墙上寒鸦驻足观望。
光禄大夫燕乐云被选派去迎接北狄和金国使臣。随行的兵队有百余人,众人顶着肆虐的狂风,严阵以待。
北狄在大楚边境不断侵扰,不知此次来抱有何目的?金国近来也不安分,在两国通商章程上反复无常好几次。
燕乐云抬头看着天,心中烦躁不安。这片天空全是浓密的乌云,翻滚起波涛一般的云潮。萧瑟的北风像是刀面一般割的人脸肉疼。
再过两日便是春闱,燕乐云还要主持春闱的事仪,头一回办理此事,他内心还是有点没底。
鸿胪寺官员如今人手不足,州刺史将北狄金国使臣前来的消息传来没多久,左国公先病倒了。
城门外响起马蹄声,一个小兵带了消息:“大人,使臣还有二十里路就到!”
燕乐云的脸上始终愁眉不展,他想北狄和金国来大楚的目的绝对不纯。
冬季天黑得快,夕阳挂在远山上,稀薄的雾气蒙蒙,两国使臣带领着浩浩荡荡的人马总算行至上京城。
叶倾冉从今日一早便没有见过南书,她随口问了一句东琴才得知,今日宫中要摆酒招待北狄和金国的使臣。
北狄来访?
叶倾冉双眉紧蹙,目光黯然。边境前线侵扰着大楚,且北狄骑兵骁勇,他们不可能是来求和止战的。
那么,北狄此次前来只为了一件事。
那三名大将。韩保保,曹亢,樊喾。
果不其然,那三人于北狄而言意义非凡。若是叶将军当时直接处决,难免不会成为北狄发兵的借口。
日落西山,斜阳余晖下最大的动静是鸦雀扇动翅膀的声音。
叶倾冉百无聊赖地拿出针线,她见到东琴自己绣的手帕觉得十分稀奇,这两日并未外出,把时光都花在针线活上了。
“嘶——”
叶倾冉动作不似柔弱的女子,她好歹也会些拳脚功夫,针头戳开布帛的时候,她往往用力过猛,上面那只手还来不及躲开,尖细的针头直接就刺进了手指头。
她用力挤了挤,鲜血染到洁白的布料上。
叶倾冉性子急,气的直接把针线还有布料往边上一扔。
近几日什么风声都没有。
蓝蛇再也没有出现,花嬷嬷也是。这么冷的天,叶倾冉要喝热水或者洗澡都得靠自己从井里打上水去柴房烧。
她照常抓起一件厚披风外套,才把门打开,身前竟来了个人。
一袭暗红色金丝纹线的劲装,宽肩窄腰,不同于初见时的张扬跋扈,他的背影在暮色中变得柔和。
“苻公子?你来找我吗?”叶倾冉低声问,她感到诧异。
她没看仔细前还以为是赫连效。
说起来,他们两人都喜欢穿红装。
苻荣转过身,英俊的眉眼带着淡淡的笑,他的手指伸出择了一片玉兰的叶子,语气佻达:“叶姑娘刚起?是在下吵到你了吗?”
叶倾冉抬起头,疑惑地看了一眼笑意渐浓的苻荣,视线偏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自己的乌黑长发散乱如云瀑并未梳起,身上的衣服也不怎么得体。
不知怎的,她的脸微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苻荣移开视线,目光投向斜前方的地面,沉声道:“我来找你是为了你那个表兄。什么时候让他来找我?宅子我已经备好。”
叶倾冉原本的尴尬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宅子!上京城的三进院!
苻荣真是财大气粗。
她清了清嗓子,皱眉思索了一下。她现在出不了宫。
找谁帮她?
那个人?
叶倾冉一阵恶寒,她甚至不愿意默念出赫连赦的名字。
而且,她还真就忘了正事,明明苻荣要找的东西她都算到在哪里了。她愣是在皇宫里待了大半个月,一次也没去过。
“苻公子请勿操之过急。我表兄酷爱游山玩水,这会儿有没有在上京都不晓得,待我让人传个口信出去,让他回上京第一时间便去找你。”叶倾冉睁着眼睛瞎扯。
苻荣偏头,眼睛始终没往她身上瞧,听见叶倾冉的说辞,他只是淡淡一笑:“无妨,等他回来你再告知我。”
叶倾冉应下。此时日落西山外,天幕黑沉,零星的几片云飘在月牙附近,星星也一闪一闪。
苻荣向她告辞,临走前还问:“叶姑娘今日不去接风宴吗?”
叶倾冉笑着说道:“什么接风宴?”
他欲言又止,伸手抓过落在肩头的发,长腿迈出临华殿。
叶倾冉静下来,叹了口气:“叶将军都被囚了我还能以什么资格参宴?”
她倒是想去。
北狄来势汹汹,想必是要楚帝交出那三名大将。
直接交的话,有损于大楚国威,毕竟韩保保等人侵犯大楚边境被捉。不交呢,残暴好斗的北狄皇帝也许借题发挥,借机发兵攻打大楚。
她还有一点不明白。
金国这么一个小国家,怎么还和北狄一块赶来了?
叶倾冉抬了下眸,一个激灵让她一张脸煞白。
北狄,金国。
年前出现在上京街头的北狄人。
骁骑营被困的女子们。
除夕夜那晚杀人案后天空的金国天蛾烟花。
“北狄人,杀人,骁骑营,金国天蛾……”
“骁骑营军帐怎么会有金国天蛾!”
叶倾冉眯起眼,转身回屋穿好衣服,临行前她顿住脚步,走到橱柜前犹豫片刻,她从里面找出一张人皮面具。
今夜,不管如何她都要去看看。北狄和金国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叶倾冉将面具揣在怀里,关上门趁着夜色快步离开。
“我应该去哪?”叶倾冉一拍脑门,悔不当初。
她怎么不多问一句接风宴在哪办的?
这下好了,路都找不着。
她不想去长秋殿。
大明宫里觥筹交错。乐师奏响悠扬的曲子,靓丽的身影翩然起舞,宫殿里充满欢快的气氛。
北狄使者与金国使者同排而坐,边上的宫女刚替他们斟上一杯美酒。
赫连谖大笑起来,他的笑冲散了不少喧闹。众大臣纷纷侧目,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赫连谖。
“我朝自天正皇帝以来,与外邦素来和平相处,二位使臣前来,除了献宝还有别的事情?”赫连谖勾起唇,摇晃酒盏,气定神闲地端坐着。
“是的,陛下。”金国使臣接话,他和一旁的北狄使臣使了个眼色。
“我们金国盛产金器铁矿,奈何国土荒凉,全国上下产不出一个标致的美人。金国皇帝特来向您提亲,希望陛下成人之美,与我们金国永结「楚金之好」。”
全场面面相觑。
谁也想不到金国使臣竟然提出此番言论。
这不就是和亲吗?
大楚地大物博,国力比起金国强盛的不止一点,不需要也不可能接受这个荒谬的提议。
赫连谖咧开嘴笑,大手一挥将手中的美酒一饮而尽,他抬起锋利的双眼说:“使臣前来是诚心的吗?大楚可未尝有过公主外嫁的前例。我大楚还不曾沦落得需要靠和亲的境地。”
此言一出,金国使臣脸色无比难看,他的脸上闪过一道阴狠,随后对着赫连谖敬酒赔罪:“陛下误会了,我主真心想与大楚交好,听闻大楚人杰地灵,美人如云,便起了求娶大楚公主的心思。如若陛下同意,我主愿意放开铁矿的交易。”
赫连谖摩挲起酒盏,饶有兴致地挑了一下眉。他的目光扫了一眼席面,却不见赫连攸。
北狄使臣勾起一抹冷笑,漫不经心地摇晃酒盏,酒气扑鼻,他嗅了嗅,仰头饮下。抬眼间,金国使臣与他相视一笑,两人的笑容扭曲而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