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关外旌旗漫天,大楚的地界到了。离了南疆,那种潮湿粘糊的感觉也随之消失。关外山遥水远,金灿灿的迎春花已然开遍了湿寒的大地。
马车放缓速度,城墙上人影憧憧,风声鹤唳。聂蘅头戴斗笠,并未抬头,只是用余光轻扫,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危险。
姜满察觉到马车放缓,聂蘅却没有开口说话,便有些警觉。她蹙眉,葱茏细手微微掀开帘子,目光向外看去,只见城墙上有弓箭手蓄势待发。
“聂大哥。”她略带慌张地叫道。
怎么回事?凌云关外不见活人,莫非这里是阎罗殿。
空旷的山野中占据着一座城,晴空白日,不知为何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一般。
聂蘅挺直腰板驾马走至城门,老旧的铜环锈迹斑斑,城门上的红漆也脱落的差不多。城门像是许久没开过了。
城墙上的人最终没有动手。一时间周遭的危险气息渐渐散去。
聂蘅伸手敲了敲城门,这一震动便将上面的红漆给蹭掉一大块,掉落到地上。城门后面响起脚步声,有人来了。
“吱呀——”城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一张黝黑粗糙的脸露出一半,眼神犀利地凝视了一眼聂蘅,他打量了一下,看聂蘅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语气冷冰冰道,“来做什么的?”
那人绕开聂蘅,视线落在他身后的马车上。商队的马车标识破损不堪,但依稀能看见一个“商”字。
聂蘅低着头,似乎不敢看他,语气低沉道,“来讨口饭吃的爷,您看可否通融?”
“不行不行,凌云关岂是什么人都能来的?”那人脸上满是不屑,眼角尽是嘲弄。
忽然,这人精明的双眼一亮。原是聂蘅往门缝里塞了袋银两。
聂蘅轻声说道,“这是给兄弟们喝酒的。这是您的。”说着,他又从兜里拿出另一个分量稍小的钱袋。
“你等下。”城门被毫不留情关上。
姜满确保没人才从马车厢里出来,她回头望了眼城门边上,这里一片死气沉沉,完全没有边境小城的商贸往来。
“你给了多少?”姜满微微凝眉,他们这一路变卖了一些商货,现在马车上还留了一些药材和香料。
聂蘅埋在斗笠下的头扬起,面露难色。他是把全部身家都给出去了。
姜满一看他表情便明白怎么回事了。她倒是有些心疼,除了卖货,她和聂蘅还在一路上猎了不少野兽。聂蘅是老手,扒起兽皮来经验老道。她倒是没想到,兽皮竟然这么值钱。
这里一半多的银子还有她一份功劳呢。
正当姜满和聂蘅相顾无言,城门被打开。门后来了一队卫兵,严阵以待。
姜满来不及收回脚步,便被不善的目光包围起来。
“女人?”一道嫌恶的声音响起。
“怪了,南疆那边会让女人行商吗?”
语气里的怀疑不容置疑。
聂蘅捏了一把汗,迎上前去道,“官爷们,我们老家是大楚的,年少时跟随家中长辈去了南疆,这一别就是十多年,现如今家中长辈仙逝,我们带着他们落叶归根。”
一个为首的官兵头戴毡帽,宽厚的嘴唇上留着八字胡,视线在聂蘅和姜满之间扫来扫去。
“嗯,别说,长得是挺像。”
幸亏姜满的人皮面具借鉴了聂蘅的容貌,她这会儿和聂蘅有个三成相似。
“里面还有谁?”八字胡皱起眉头,斜着身子探了探,作势就要掀开帘子。
“是我兄长,他来时路上摔下马车,见不了长官。”姜满主动掀开帘子。
果不其然,聂长远僵直地躺在车厢内。他的伤口没好全,骨头还没恢复好。脸上更是留下一个青紫色的伤痕,看着有些狰狞。
八字胡左看右看,往车厢内瞟了一眼,见里头堆着几个箱子,摆了摆手,“搜。”
他又笑着眯了眯眼,看向聂蘅,叹气道,“这是规矩。”
几人上了马车,姜满直接跳了下去,他们从车内搬出来箱子,逐一打开,搜查了一会儿,见全是些不知名的草药和香料,倒也没有为难他们。
聂蘅拱了拱手,依旧垂着头,嘴里恭维道,“多谢官爷。我们初来乍到,要在凌云关休整一番,若是官爷能指引我们一个去处,在下感激不尽。”
八字胡眉头一挑,一脸深意的笑,指了指城门正中间,说道,“一直往前走,看见个金字招牌,叫凌云客栈的,就报我莫不观的名。”
聂蘅连连点头,回身合上箱子,姜满也上前搭把手,两人压低着头等那些官兵离开。
聂蘅不仅给足了银两,还要给莫不观吃回扣。如此懂人情世故,想必没有人不喜欢吧。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聂蘅倒是始终低眉顺目,言语上表示恭敬。
姜满从这里看出了点什么,她心中闪过一丝狐疑。聂蘅的做派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换做她可不懂这里的弯弯绕绕。没成想,聂蘅这一招四两拨千斤,让他们这么简单便被放行。
城门口还留着最开始收钱的人,他此时正一脸喜滋滋。上交的银两他分到了一点,聂蘅又孝敬了他一份。这么会办事的人不多了。
因此他态度还算可以,提点了几句,“进城以后没事不要随便瞎逛,近几日官府在抓贼人。”
“是。多谢官爷提点。”聂蘅抱歉。
马车进了城,聂蘅和姜满都坐在马车前,城门口附近也是毫无人气。
姜满心中不免升起疑虑,凌云关的百姓是不是怕这些守城的人?
聂蘅抬手摸了摸姜满的鬓发,差点让她蹿起来,他压低着嗓音道,“右方有眼睛。”
姜满伸手挽了挽发丝,脸上露出一抹笑,说道,“后边也有。”
聂蘅放下手,继续扬鞭。
莫不观所说的金字招牌,是真的金字招牌。
金色的凌云客栈四个大字仿佛镀金了似的,闪闪发光。姜满和聂蘅面面相觑,这气派的金字招牌,不会是真金打造的吧?
马车停在路边,凌云客栈里人声鼎沸。小二见了他们忙跑出来招呼。
“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小二一脸殷勤,伸手想要去扶姜满。
聂蘅先他一步下车,将马解套,顺手把缰绳递给小二,吩咐道,“喂马。我们三人住店,要两间上好的房。”
小二接过,满脸笑意,“好嘞!客官您里面请。”
姜满纵身一跃,脚差点没站稳。聂蘅扶了她一把,两人距离太近,却都能感觉到小二笑眼下打量的目光。
姜满娇嗔一声道,“二哥,我累死了。赶紧让我吃点好的,我要吃肉。”
聂蘅勾唇一笑,摸了摸她的头,一脸宠溺,“好,别急,这不是到了吗?我先把你长远哥扶下来。”
姜满一脸天真地点头,嘴里嘟囔着,“大楚有没有手抓饭啊?”
小二的听力像是狗鼻子一样灵,立马接话,“有啊。咱们凌云客栈什么都有。以前这里有许多南疆来的商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姜满和聂蘅微微颔首,彼此看了对方一眼。
小二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麻溜地牵起马就往马厩方向走。
姜满收回视线,淡淡提醒道,“别看了,他能察觉到目光的。”
聂蘅转过头,掀开帘子,一眼瞧见聂长远的惨状。他眉间一皱,想起聂长远的伤势,心中对蓝蛇的记恨便多了一分。
聂长远期期艾艾道,“二哥……我们……到了?”
聂蘅轻轻“嗯”了一声。
凌云客栈的老板勾勾画画着账本,抬眼瞧了一下门外,又垂下眼睑,无所谓地瘪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