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13三姑娘“视察”
谢家二房院。
刚过巳初(九点),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慷慨的向大地洒下明媚的阳光,也将难忍的严寒驱散少许,连心情都变得好上许多,顺便融化堆积在墙角的残雪,问题就是有些刺目,路上向东走的行人不得不稍微眯眼,幸好不至于难受。
后宅院子里,袭人有些费力的将一床锦被挂在晾衣麻绳上,顾不上摊开就舒了口气,揉揉依然酸痛的腰肢,大概是想起某人,面颊微红啐了一口,这才继续晒被子,好不容易弄好,没等她继续搬出其他东西,就听见穿堂方向的脚步声。
“嫂子可是有事?”她头也没抬,有些奇怪的问道。
现在家中人手不多,除去看门的孙伯,就只有花自芳手下有几个粗使健仆,还有他老婆管着的婆子健妇,这些人基本都是一家人“签约”,还都是死契,他们的子女就是小丫头、小厮,平日里白天干活、晚上回家住,没招唤连正院都不能进,更别说后宅。
能随时进来的,就只有现任内管事,花自芳老婆、袭人的嫂子。
“姑娘,荣国府的几位小姐到了门口,孙伯正招呼前院的狗才回避。”花嫂子急忙回答——她是袭人的亲嫂子不假,态度却放的很低,只要不傻都知道,将来袭人少不了姨娘份位,“一共三个,若是方便的话,我让她们过来?”
至于孙伯,年龄大了有特权,无所谓什么回避。
“这还有什么说的,你去招呼一声,就说我正在准备茶点不能亲迎,别让她们挑了理。”袭人面露喜色,其实这也不是荣国府的丫鬟们第一次来玩儿,大家都很熟悉,“对了,我这里热水不够,你让厨房再送两壶过来。”
至于说串门太随意的问题,其实很简单,两府之间的胡同虽说理论上算是大路,实际上根本没人,宁荣街以及周围延伸的大片区域,都是整個大乾王朝最核心的勋贵集中区,等闲什么人有胆子随便进出?偶尔有人也都是两家的仆妇丫鬟,男仆都不会出现。
类似的,宁荣二府中间的胡同更夸张,已经成了“私巷”。
“姑娘放心,我这就让人准备!”花嫂子陪笑着离开。
袭人也没太在意,还是继续将另一床被子搬出来,反正来串门的都是她之前在荣国府时熟悉的姐妹,用不着太客气;再一个,难得一个大晴天,京城的冬季可从来没有好天气“连续”的习惯,不赶紧晾晒东西,非要等到再次阴天吗?
只是,仅仅片刻后,她就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就见正院到后宅的穿堂中,三个姑娘一前两后款款而来。
后面左侧的姑娘身量中等、略带稚气,只是俏脸上带着笑意,正是探春的贴身丫鬟侍书。
右侧丫鬟却很“高大”,七尺的身量不输于大部分男儿,身材健美,长相虽不算突出,却也绝对称得上美女,当然是迎春的贴身丫鬟司棋。
唯独前面的姑娘一身打扮明显比两个丫鬟强得多,而且披着连帽斗篷、又有专门的面纱,进入后宅看到袭人才有些不耐烦的去除“隐蔽”,最后干脆解下斗篷扔到侍书手里,露出一张英气勃勃的俏脸,不是探春又是哪个?
“三姑娘,你怎么......”袭人急忙扔下手头的工作,快走几步迎上去,表情依然充满难以置信,“我还以为只有侍书和司棋两个蹄子,这才没有迎接、失了礼数,刚才嫂子怎么不提醒一句,好歹让我有个准备。”
“我的傻姐姐,自家姐妹客气什么?花嫂子又没去过我们府里,哪里分得清谁是谁?”眼看袭人过来,探春也微笑着快走几步迎上去,一把抓住不让她跪下,这才主动与她挽起胳膊说道,“再者说了,正所谓‘非请自来,君子不为’,我今日做个恶客,姐姐莫要嫌弃。”
“姑娘说哪里话,我怎么敢.....”看到探春这么客气,袭人受宠若惊不说,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当然认识眼前的荣国府三小姐,贾家内院一直号称“宽以待人”,丫鬟小姐互相之间多数融洽,姐姐妹妹的乱叫不稀奇,可她看探春今天的架势,明显有些过于亲密,再加上跟着的侍书和司棋也和平时不同,搞不清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她绝不会想到,今天探春其实算是在“视察工作”。“好了,姐姐还是不要再客气下去。”三姑娘完全没当自己是客人,挽着袭人就往客厅走,还不忘继续说话,“刚才花嫂子还和我说,姐姐在准备茶点?鳞二哥可不是喜好口腹之欲的性子,想来是姐姐管着?不请我尝尝么?”
“二爷?”袭人表情一顿,连带着脚步也慢了下来,以至于被探春“拉着”走进客厅,她又不傻,到这时候哪还意识不到,眼前这位很可能将来“常见”,俏脸上慢慢露出温柔的笑容,“三姑娘说哪里话,这东西既然备着,不就是用来招待的么?”
“姑娘不知道,鳞二爷虽说自己不怎么喜好甜食,平日里可没少带回来。”眼看两人已经“达成共识”,刚才一直没开口的两个丫鬟总算放开,侍书笑着说道,“我和司棋、入画,还有府里常来的其他姐妹占了不少便宜。”
“死蹄子,真有脸说,司棋和入画两位妹妹加起来,都没你吃得多。”袭人象征性的打了侍书一下,一边引着探春入座看茶,一边继续说道,“我不过是看你可怜才照顾,横竖点心放久了也是要坏掉,还不如喂了你这小狗。”
“看来,我也要当一回小狗了。”探春笑着接话。
“姑娘哪里话!”袭人脸色微变,意识到刚才自己说错话,急忙开口补救,“她们俩也不常来,可巧今日姑娘好口福,昨儿个有人给二爷送来几个礼盒,其中就包括桂顺斋的京八件儿,原还担心二爷有事要用,想吃都不敢动,今儿个姑娘来了,可不就用上了?”
“哦?”探春表情一亮,“那我可就偏过了。”
“姑娘稍待,我这就拿来。”袭人松口气站起来,直接转入内间。
内宅正房除了五间之外,另有东西耳房,设置也很简单,中间是客厅、东侧两间主卧、西侧两间内餐厅和休息室,东侧耳房自然是给贴身丫鬟准备,西侧耳房被改为浴房、卫生间,当然是给内眷专门留着的。
“姑娘你看,鳞二爷这院子可不小。”侍书连说话都带着羡慕语气,“虽说袭人姐姐并未开脸,可这宅子里就她一个说话的,那还有什么好想的?要是......嗯,我是说,这里还不是......”
“死蹄子,胡说什么?”探春赶紧打断自家丫头,却只是面颊微红,她本就心气很高,此时已经只当这是自家的,哪里有多少害羞的意思?“我看刚才袭人是在晒被子?鳞二哥也够放心,这么大的宅子竟是只留一个人——嗯?这卧房......”
侍书面色微变,不着痕迹的扫了一眼内室,原本还想开口调侃的司棋立刻闭嘴,只是露出担心的表情——探春、或者说贾府三春虽说都还都不算大,到底出身大家,平日里教养远高于常人,也许了解不深,至少内宅规矩或是男女之类,她们并非一无所知。
“姑娘久等了。”正说着,袭人已经端着一只托盘出来,上面放着两盘精致的点心——说来也巧,昨天她正好跟着某人住在里面的卧室,两只盘子就是当时带进来备用,可惜没用上,“这桂顺斋的点心到底不同,我也只是跟着二爷沾过几回。”
“那有什么,我们不都是跟着主子沾光?”侍书笑着起身,小心的接下一只盘子,和袭人一起放在桌上,推到探春旁边也没坐下,“鳞二爷真是的,整日里带些笔呀纸呀的,也没想过吃喝,府里虽说少不了,到底人多眼杂,哪里就宽松了?”
“多嘴!”探春只一个眼神,就让侍书讪讪退下,这才优雅的拈起一枚点心放入口中,很快眼神一亮,片刻后又拈起一枚,却没再急着吃,反而有意无意的看着袭人笑道,“看姐姐忙里忙外也不嫌累,总要注意歇息才是。”
“我本就是伺候主子的,哪里有什么累不累?”袭人心里已经把眼前的姑娘当成“奶奶”,说话都赔着小心,“二爷平日里忙于公务,很少在家歇息,这半月连晚上都难说消停,回来到哪儿都是随便一躺,我也只好随时跟着。”
“倒是辛苦姐姐了。”探春面露释然的笑容,起身拉着袭人一起坐下,“依莪看啊,这男儿有志,不就该往前程上奔么?鳞二哥平时忙碌,自然缺不了姐姐照顾,他的性子我虽不敢说了解,到底听过不少,想来不会让姐姐白忙。”
“姑娘说的是!”袭人和探春对望一眼,面露红润低下头,说话声音又小了几分,“二爷哪里都好,就是平时不太注意身子,我又不方便说话太多,只好白白心疼——对了,他昨晚还交代,说是文宝阁送来不少东西,原以为会是司棋和侍书两位妹妹辛苦一趟......”
“她们两个蹄子,哪里有什么辛苦了?”探春释然一笑,起身拉着袭人就出门,“我知道东西不少,就劳烦姐姐一起帮忙带去,今日里老祖宗收了南安王府老太妃的帖子去看戏,临走时指派大厨房,将她的份例许给我们姐妹,中午你也不用再回来,一起受用可好?”
“这......合适吗?”袭人有些为难,“二爷今天不在——”
“有什么不合适?鳞二爷要是不许,还有我们姑娘呢!”侍书立刻大包大揽,连探春的白眼都没顾及,“横竖这里就你一个人,还能省去不少麻烦。”
“既如此,我就多谢三姑娘赏饭。”袭人恭敬地屈身万福,起来与探春相视一笑,随着落后两步,与侍书并排跟着出门,直奔正院东厢房,准备搬运不少东西。
与此同时,五城兵马司驻宁荣街百户所。
谢鳞一脸冷笑,与眼前一身六品文职官服的年轻男子对视,直到对方悻悻让开目光,这才端起小几上的茶碗抿了一口,语气却显得无比冰冷。
“你在教我做事啊?”(.mp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