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47梅翰林
又是几天的各种酒席,日子过的飞快,因为明天就是除夕,谢鳞总算可以闲下来休息——没人会在这种时候还组局喝酒,正当他认为一切只等过年时,不出意外,就真的意外了。
还是十里街。
没办法,这里是京城第一商业街,最好的饭店,最好的客栈又或是最好的商行等等,在这里要么是总部,要么有分部,一条街的东西长度确实没到十里,如果把各条分支小街全算上,二十里都打不住,门面多、客人多,自然伴随着麻烦多。
虽说已经“封印”,不管一般问题,但能报到他这里,必然是二般的案子。
“就是他们?”百户所大堂,谢鳞恼火的瞪着一站一跪两个男子,站着的一身读书人打扮,跪着的看起来好像是家奴身份,“赵磊,你说,到底多大的问题,还要把我叫来?就特么一点儿印子钱?”
“这个——大人,原本属下是不敢耽误的。”今天当值的赵磊也很恼火,目光凶狠的扫一眼两人后,表情却只剩下无奈,“他们俩都说自己是苦主,这位相公......”
“相公?”谢鳞一愣,还以为问题出在这里,“有功名在身?”
“学生不才,乃是安泰二年的生员。”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年轻书生很是骄傲,“依《大乾律》,面见正五品及以下官员不拜。”
“那就你先说。”谢鳞点点头,确实有这规矩。
“大人,大人,小人冤枉啊!”没想到跪着的男子竟然也叫唤。
“我让你说了?”谢鳞不耐烦的打断他,“算你初犯,我就不再惩罚,下次再有,先赏你掌嘴二十!”
男子吓得一声不敢再吭。
“大人!”赵磊赶紧叫住他,虽然不说话,却一個劲儿使眼色。
“大人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看出问题的书生不由冷笑。
“秀才稍待!”谢鳞懒得哔哔,直接跟着赵磊进入后室。
像是这类年轻学子,多少都会有些“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的毛病,对他们没什么好办法,因为依照《大乾律》,除非格去功名,否则六七品的小官没有权力对他们用刑,逼急了动手,确实有罪也就罢了,但凡稍有冤枉,衙门立刻会被一群秀才包围。
“大人,这个......”赵磊一脸尴尬。
“秀才?这么点儿事情你都办不了?”谢鳞恼火的吼道。
“不是他,是跪着那个。”赵磊苦笑着连连拱手,“荣国府的人!”
谢鳞表情一抽。
现在他和贾家的“交情”已经传遍圈内,如果是谢鲸,说不定还会有不少闲话,说什么攀附权贵、奴颜婢膝,甚至拉拢关系图谋不轨之类,而且在场面上也不好看,谢家和贾家不是一个圈子,“跨圈”坏规矩。
他可以,因为他是谢家二房,按照惯例本来就该在必要时“背锅”,没事表示双方亲密,有事“什么都不知道”,然后把他扔出去顶缸,这也是大家族的生存之道,极端例子是三国时期,诸葛家在魏蜀吴都有人,而且“互相无关”。
如果谢鳞一开始没意识到,现在肯定看清了,比如眼前的情况。
“你特么怎么不早说。”所以,他忍不住骂了出来。
“大人没给属下机会啊!”赵磊也很委屈,“属下一直在大门口等着,您倒好,一来就直奔大堂,审案根本不问情况,现在属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草!”谢鳞忍不住再次口吐芬芳,谁在快过年的时候碰上工作,心情都好不了,只好揉着脑门想想,“你确定他是贾家的奴才?我好歹也熟悉,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大人说笑了,这放贷之事,贾家怎么可能让自己人动手。”赵磊哭笑不得,“这人自称是荣国府管事周瑞的......”
“周瑞?”谢鳞表情微变,这位管事严格来说不算贾家的奴才,而是贾政夫人王氏的陪房、出身王家,哪怕跟到贾府、管着贾家各庄子四季收成,也只向王夫人负责,其他人顾忌情面,一般不会找他安排事情,“你确定?”
类似的还有,赖家是贾母陪房、赖嬷嬷是伺候贾母的丫鬟出身(非贴身丫鬟),林之孝的父亲曾是荣国府大管家,因为是贾代善的奶兄弟(奶娘之子),吴新登是贾政的亲随出身、管账房,来旺是王熙凤的陪房,一向帮她干脏活。
换句话说,这次放贷的真正后台,是王夫人。
想想后来王熙凤干的破事儿,王家还真是“家族渊源”。
“不确定,但一开始在街上闹起来的时候,其实不止大堂上跪着的那个刘二,另一个眼看不是头,就直接跑了,估计是为了通风报信,很快会有回音。”赵磊继续解释,“秀才姓梅,乃是翰林院的梅翰林之子,梅家......”
“哪个梅翰林?”谢鳞立刻想起红楼中的一位背景板。
“‘梅’这个姓不太常见,属下没听说翰林院有第二个。”赵磊想了想才回答。
“你接着说。”谢鳞皱了皱眉头,现在确认了。“梅家借了刘二的印子钱,约好是五分的利钱,收账却变成了对本对利,梅家不服,这才闹起来。”赵磊赶紧答道,“刘二抬出荣国府的名头,没想到梅家根本不怕,听到后反而更硬气,连银子都不准备还了。”
所谓“五分利”,不是年率百分之五,而是月利息百分之五,全年等于多给本金的六成,两年利息直接超过本金;对本对利更夸张,意思是全年利息与本金相同,年初借一块,年底还两块,梅家肯定不愿给。
就这还算好的,因为没有计算复利。
刘二抬出荣国府,想要压住梅家,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印子钱属于黑贷,任何朝代都不受保护,朝廷更是严令予以查处,只是因为有市场才有生意,这种事情一向民不告官不究;贾家是另一种情况,官员放贷属于知法犯法,拿到台面上必须查处,刘二还特么公开喊出来。
梅家算是翰林清流,虽说穷的借贷过活,在翰林院却并非是个例,正所谓“京城居大不易”,他们的那点儿薪俸根本不够养活一家,户部理不清的外借债务,最大头就是穷翰林、酸御史之类穷横的东东,估计是梅家借的太多,户部都不愿借,这才借印子钱。
最主要的是,清流一向和武勋不对付,平时“风闻奏事”都会咬几口,这次抓住把柄,还不是往死里咬?一旦真的闹大,对贾家没有任何好处,少说也要定个“家风不正”的罪名,反而会给梅家带来“不畏权贵”的名声。
不对!
这么大好处,梅家为什么没有闹大?
“本金多少?”谢鳞赶紧问道。
“三百两。”赵磊一句话让某人蒙圈。
“他特么真敢往外借,翰林一年的薪俸才多少?”所以,谢鳞再一次口吐芬芳。
翰林院是“养望”的地方,地位非常高,一旦有机会很快就能飞黄腾达,但也是清水衙门,连薪俸发放都是同级别最低,普通翰林从七品到五品不等,最高也就每年不到三百两,最主要是不方便拿灰色收入,日子绝大部分苦哈哈的。
恐怕刘二根本不懂,一听是官员马上答应借款,然后就屁儿了。
对梅家来说,三百两不算利息都是巨款,估计已经存了“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思;梅翰林儿子都这么大,年龄绝对不小,已经上升无望,就算参倒贾家也没啥卵用,这才没有闹大;但如果刘二、或者说王夫人还要继续追债,事情就很难说了。
搞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事情就容易解决。
“大人,怎么办?”看他还在考虑,赵磊只好硬着头皮提醒。
“好办,让他们都进来。”谢鳞立刻说道。
“啊?”赵磊一脸懵逼,但还是躬身领命,“是大人!”
片刻后,两个人进入内室,刘二赶紧跪下。
“大人可是商量好办法了?”相比之下,梅秀才依然硬气。
“这件事到此为止,刘二,你以后不要再去梅家了。”谢鳞直接摆摆手,搞得梅秀才也懵逼起来,刘二更是脸色猛变,“这里不是大堂,咱们就当私下聊天,不用太紧张——秀才公,我知道你还有怀疑,现在可以明摆着告诉你,本官出身定城侯府,清楚了?”
“学生多谢大人明察秋毫!”梅秀才稍一思考就想明白谢鳞的意思,脸上露出赞赏神色,“此事原也没想到,家父在临来时交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若能私下解决,自然不想麻烦。”
“你明白就好!”谢鳞点点头看向刘二,“至于你,告诉你的主子,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不需要她再多问,我会亲自向政二叔要个说法;还有,你应该庆幸到我这里,要不然,梅家是不是有麻烦我不知道,你特么死定了——滚!”
刘二脸色惨白,也不敢爬起来,就这么跪着膝行退出内间。
一旦王夫人私下放印子钱闹出来,贾家必然要想个说法遮掩住,最简单的就是“绝无此事,系家奴打着荣国府旗号作恶”,接下来肯定还要给出一个处理,有什么比宰掉刘二平账更简单吗?
什么?真相?不用查大家都明白,梅家只要不傻就不会咬着不放,要不然,让贾府以“不贤”的罪名废掉王夫人?真当贾家和王家是吃素的?
“此事已了,学生告退!”梅秀才拱拱手就算行礼。
“先不忙,我如果要给贾家解释,有些事情还是要了解的。”谢鳞摆摆手拦住他,“不知秀才公家中还有何人?政二叔一向尊重读书之人,说出来大家方便。”
“学生明白!”梅秀才稍一考虑就答道,这种事情本来也没什么好隐瞒,“家中尚有父母在堂,家姐已经出阁,学生自有妻室,犬子不到两岁。”
“已有妻室啊?”谢鳞表情一冷,语气也冷淡下来,“秀才慢走!”
梅秀才一头雾水离开百户所,不明白的某人态度变化。
但谢鳞很清楚,红楼中的梅翰林就一位,那就是薛宝琴的公公。
可是,梅秀才已经结婚了!
“大人?”半晌,一直没说话的赵磊忍不住问道。
“查一下他,为人、交际、喜欢在哪儿喝酒等等,尽快!”
“......属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