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五尔这一去,直到夜深才回到香茗楼。
高先生和柳金玉在客厅支着油灯下象棋,以此消磨时光。
见黄五尔回来,高先生一把抹了棋盘,笑着对金玉道:“这盘算我输了。”
柳金玉嘴一嘟:“啥叫算输了?输了就输了吧,快叫,快叫!”
原来他们事先约定,谁输了就得叫对方先生,并且还得说:学生向先生学习。
“柳金玉先生,学生输了,学生向先生学习!”
高先生有板有眼地叫了,柳金玉才罢休,知道他们有事,就回卧室去了。
黄五尔灌了一通茶水,然后一五一十汇报情况——
史老虎得到消息后首先藏了枪支,尔后和婆娘商量:
“等一会儿那些龟儿子来了,你就陪我这个关公唱红脸。”
“我来硬你来软,不过他们这次的来头比较大,免不我们要破点财……晓不晓得?”
“晓得,晓得,金史啊,我昨晚就做了一个梦,梦见几个歪瓜裂枣的叫化子来到我们门前。”
“给他们冷饭他们不吃,给他们大米他也不要,他们就只要银元。”
婆娘一说完就闪进内室准备去了。
史老虎不知从哪里找出七八个核桃放在桌上,然后端了把凉椅在堂屋里坐着。
架个二郎腿,捧了了一把黄亮的小烟壶牛喝水一般咕噜咕噜地喝着。
罗振擂领着向山和几个自卫队员径直进了史老虎的大门。
史老虎鼓起一对牛卵子般的大眼直直地瞪着罗振擂,对他们的到来一声不吭。
罗振擂见史老虎凶神恶煞的样子,不由低下了头,一颗心咚咚乱跳,他的那几个兄弟也是太平镇土生土长的。
每次见了史老虎都叫“虎大哥”,知道虎大哥是惹不得的,若惹怒了他,他的那双铁拳就不认人了。
谁也经不住他的三拳两脚,若不是向山逼着,死个舅子也不敢提着枪跨进史老虎的大门。
罗振擂见兄弟们都耷拉着脑袋,向山又用威严的目光逼视着自己。
只好硬着头皮走近史老虎,他指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向山小声对史老虎道:
“这位是向长官,是奉上司的命令来公事公办的,这个……这个……”
罗振擂陪着笑解释了半天,什么白军坐镇身不由己等等说了一大堆。
那史老虎还是不说一句话,眼睛瞪着,腮帮鼓着,咕嘟咕嘟一个劲地喝水烟。
“好大的派头,好凶的架式,老子今天……”
向山见史老虎啥球都不理,连最起码的茶水也没有一口,不由动了肝火,一把抓住腰间的家伙。
说是迟那时快,内室飞快走出一个二十七八岁清清秀秀的媳妇。
手捧一大堆银元满脸笑着来到向山面前,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一塞:
“长官息怒,穷户人家站的地方也没有,坐的地方也没得,我这当家的年前得了一场怪病,吃了几箩兜药……”
“命是留下了,就是变得有些呆头呆脑喜怒无常,更晓不得说客套话了。”
向山看见银元眼睛不由一亮,但他还是装模作样的推开史老虎老婆的手,正色道:
“我今天是奉上峰的命令来收……”
下半句“收拾史老虎”的话儿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史老虎的举动生生噎了回去。
只见史老虎右手抓起桌上的核桃,像摁葫豆似的把核桃摁碎,然后用手挑着里面的核仁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向山一下子被僵在那里,史老虎的婆娘见状,十分麻利的把银元塞进向山的裤兜,边塞边道:
“我那口子就喜欢吃核桃,罗队长也晓得,你们这次下乡抓坏人,有难处。”
“我们穷家人早就盼着,把坏人捉完夜里咱们睡觉也清静。”
“我就这么两间房,你们也帮我仔细搜搜,昨晚我还看见一个野物窜上了房梁。”
俗话说女人是水,水能克火,再加上史老虎那手功夫、那些白晃晃的大洋。
向山的火气算彻底地浇灭了,他回头装模作样吩咐罗振擂:
“罗队长,你带人进屋仔细搜!”
向山吩咐完毕,就一屁股坐在史老虎婆娘端来的椅子上。
也不再看那僵尸般的史老虎,面对街头点烟一支香烟慢慢地熏起来。
罗振擂哪敢认认真真翻箱倒柜地搜查,只是象征性的在屋里搅和了一阵。
就领着弟兄们站在向山面前复命:“向长官,什么都没有!”
向山瞪了罗振擂一眼,二话不说站起来走出了史老虎的大门。
罗振擂见状,赶紧跟在后面领着向山和自卫队的二流子朝柳金彪的杂货铺涌去。
时近中午,赶集的人很多,见了军人和别着盒子炮的自卫队,十分自觉的闪开一条路。
然后又远远地跟在他们后面去柳金彪的杂货铺瞧热闹,看看太平镇的这只铁公鸡倒底犯了啥冲。
柳金彪自从在太平镇买了房子开了铺子之后,就被人暗地称为“铁公鸡”。
在他买房子不请客的事儿上,太平镇的许多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典型的“一毛不拔”。
不但亲戚朋友看不起他,街坊邻里也不愿同他多说话。
平时能够照顾他的生意,也全凭柳老爷子在太平镇的威望。
罗振擂这帮人早就恼恨他,经常骂他:
“日他妈,太平镇整条街就他龟儿子吝啬,除了背黄袍袱(医生)的外,任何人都喝不到他的一口水,吃到他一杆烟,总有一天他娃要死到钱里头!”
做人做到这个份上,铁公鸡柳金彪注定该倒大霉。
托柳老爷子和柳姓的福,杂货铺的生意旺得很,柳金彪夫妇忙着拿货找钱。
他们明明看到罗振擂和一个军人进了铺门,既不打招呼,也不点烟敬茶,只顾忙他的生意,完全把向山一干人当透明的玻璃。
这也难怪,他自恃柳家是太平镇的大姓,先别说他是高先生的亲舅子。
就凭他爹柳玉常的名头,太平镇的人也只有巴结讨好,哪里想到今天还有人敢在太岁爷上动土。
太平镇出现毕挺军人的时候并不多,顾客们见了向山后就停了下来,想买东西的也不买了。
一齐退到街中间,然后同赶集的过客一起好奇地看着柳金彪和向山一干人。
有的甚至低下头悄悄议论是不是柳金彪犯了事儿。
生意骤然冷落,顾客没了一个,柳金彪这才回过神来,黑着脸问罗振擂:
“罗队长,你们要买啥子,买了好走,太平镇的乡巴老没见过大世面,见了当兵的就怕。”
罗振擂不答话,侧头看了看向山一眼。
柳金彪窝着火:“喂,我说罗队长,今天是当场天,我在做生意。”
“你们要买什么就买,不买就出去,我这里不是茶馆也不是酒馆。”
向山不吱声,看了货物如山的大杂铺,拖了一根板凳横在店铺中间坐了。
不慌不忙地从衣兜里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叼在嘴上。
然后再从裤兜里慢吞吞地掏出一块手帕,取了腰上的盒子炮十分仔细地擦了起来。
擦过一阵后又退出金黄的子弹来数,数后又一粒一粒地压上枪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