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我下来。”
周瑞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垂眸趴倒在马背上,一头长直黑发凌乱地铺盖在脸上背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别啊小瑞,我带你去北方,哥哥保你吃穿用度。”
“你在学封超吗?学得一点也不像,放我下来。”
谷涵无奈地说道:“小瑞,这是城外,你又动不了,放你下来你能不能活下去都成问题。别跟我闹脾气了,咱们去北方。”
周瑞不再听他讲话,固执地挪动身子,两条腿用不上力气,便用胳膊,他从马背上撑起身,长发随着他的动作飘扬起来,然后双手一撑任由自己跌下马去。
在土里翻滚了两圈,他的本就被血和灰尘染得斑驳的红色的白袍沾染了一身泥巴。
再次趴伏在土地里,血液和汗水糊住了头发,周瑞这才迟钝地感受到了从全身传来的剧烈痛感。
谷涵猛地拉住马的缰绳,大声冲军队喊道:“后面的!停下!停下!”
后方起义军的马被骑手拽得前蹄高高昂起,堪堪在离周瑞头部不足二十厘米处,勉强错过了他,差一点周瑞就要命丧当场。
谷涵气急败坏地从马背上翻越下来,气势汹汹地走到他身边:
“卧槽周瑞你个小王八羔子,你他妈就这么想死?”
他气得牙痒痒,想抬起腿狠狠踹这家伙一脚,但又心疼地打消了这个主意。
半晌,谷涵叹了口气,蹲在他旁边。
周瑞把脸埋在胳膊里,回避着不去看他。
“小瑞,你这是消极抵抗!”谷涵一屁股坐在他旁边,一年的军旅生活让他身上多了些匪气。
“你这么做是在伤害真正爱你的人,只有爱你的人才会希望你好好活着。你自己都不惜自己的命,谁会惜你的命呢?”
“小瑞,我这两年在前线什么人没见过,人死了跟畜生死了没什么区别,这你也是知道的,你杀的人也不少,那死人躺在那,就一滩烂肉,一两个时辰就开始臭了,谁管他生前姓甚名谁多辉煌。”
周瑞紧紧将头埋在两只胳膊里,一言不发,也不知有没有在听。
“哥知道你善良,但你得有底线有边界,你替人家死了,人家还不一定记得你的好,还笑你傻逼呢。”
“人这一辈子是给自己活的,你不想跟我们一起去北方也行,也行,你就呆在这儿,啥时候想过来了给我传讯,我不管多远都来接你。”
他等了一会儿,看见周瑞仍然是以沉默抵抗,不由叹了一口气:“你小子就是仗着我们惯着你,把自己那点儿火全发自己人身上了。”
“我们的时间也很急迫,现在我们准备成立一个新的国,这个种族将不会有皇帝,就剩这么点儿人了,看看大家能不能一起治国。”
“不管是人族、海族、妖族还是魔族,都死得没几个了,我们准备把愿意跟来的活着的不管啥种族的都拉北方去,大家都是一样的。”
周瑞手指动了动。
“我们起义军将会去各地慢慢将大家一趟一趟带去荒芜之地再建新的城邦,小瑞,我们需要你的力量,你真的不愿意来吗?”
“新的国家,新的未来,新的世界。”
漫长的沉默之后,在谷涵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却听见周瑞硬邦邦地说:
“不要。”
“唉。”这已经不知道是谷涵第几次叹气了,他无能为力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自己身上的泥土。
“我们走了,你爱咋咋地吧。”
他翻身上马,最后一眼看向周瑞,认真地说道:
“小瑞,不管怎样,你一定要活着,一定。”
随后也不管周瑞听见没听见,直接大手一挥:“走!”
军队的马蹄绕过周瑞,陆陆续续朝着目的地进发,待他们完全离去后,周瑞才慢慢从胳膊里抬起头。
面前的泥土路是那样长,长到他以趴在地上的视角完全看不到尽头,那样远,好像他永远都达到不了路的终点。
周围都是马蹄印,层层叠叠。
周瑞慢慢沿着路往前爬,两条腿已经没有了,只剩下两只手机械地运动着,拖着沉重且疼痛的身体一点点向前挪动。
他的长发搅进泥里,和着血满是污浊与肮脏,头发打结黏在一起,他的脸上被灰尘和血点糊住,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奕奕。
他的眼神看上去好像已经失去了光芒,灰蒙蒙透着强烈的死意。
一步一步。
一点一点。
向前爬去。
在他身后,像是软体动物一样拖出长长的痕迹,覆盖住马蹄印。
他的头脑里已经什么想法也没有了,连自己为什么要一直爬着也不清楚,只是重复作为一个生物最基础的本能,和一只草履虫或者一颗蓝藻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没有任何观众,没有任何熟悉的人,没有时间,没有目的。
爬到天空暗了下来,路在他面前出现了分岔口,马蹄印沿着左边长长地延伸着,他想了想,朝右边爬去。
周瑞不知道爬了多久,爬到他的指甲里纳满泥土,指纹被磨掉看不出花纹,爬到他好像已经与泥土融为一体,爬到太阳从天空中降下,星星在上面闪耀,月亮撒下一些银光在他的指尖。
在路的尽头,一座早已荒废许久的破庙静静地矗立在那里,破败已久的红墙裸露着里面石头,周围一些毫无灵气的杂草稀稀拉拉地长着,倒是这些没灵的草叶子还有些存活了下来。
周瑞艰难地翻过高高的门槛,看见庙宇里一片狼藉,灰尘遍布,屋顶破了个大洞,从洞里能看到天上的星星。
在庙宇中间一座破旧的巨大佛像端庄地站在那里,他前面有一个供台。
佛像低头垂眸,眼睛狭长,半睁半闭,当周瑞撑起身子看过去的时候,觉得他好像在看着自己。
原来这个世界也是有佛的吗?
周瑞恍惚地想着。
对哦,有佛修,这个世界怎么会没有佛呢。
他慢慢挪动到佛像身边,靠在他的脚下。
佛像单手举至胸前,手心向前,手指向上伸直,另一只手自然下垂,手指并拢伸直,看上去如此地肃穆,又如此和蔼。
周瑞看了看佛像,很快转移了注意力,从怀里拿出菊石化石,放到手心,想看看小蓝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