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瑞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慰的话像是一团石头一样卡在喉咙里,他非常清楚人各有命,也非常清楚他没办法插手任何人的命运,自以为是的帮助只会带来更大的伤害。
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他垂下眼眸,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让一切自然发生是他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
不是目中无人,而是无能为力。
他救不了任何人,人只能自己救自己。
一只小手忽然盖到他的手背上,尤小妹大大的眼睛看过来,她的眼睛里也闪烁着泪光:
“周老师,不要难过,这不是你的错。你能教我们这么长时间我们已经很知足了。”
她微笑着:“如果不是周老师的话,我现在还不认字呢。三个月时间,虽然很短暂,但是我过得特别愉快。”
周瑞的声音有些酸涩:“那是你们付了学费,教你们是我的责任。”
“不是的哦,”尤小妹摇摇头:“一个月100块,周老师简直是在做慈善,我们心里都清楚的。”
其他几个学生也点了点头。
“谢谢周老师,这段时间我真的很开心。”
尤小妹灿烂地笑着。
周瑞看着她的笑容半晌没有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周瑞问她们:“如果可以的话,你们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能吃饱饭的!”一个男孩子快速回答,他的肚子应景地发出“咕咕”声。
齐珍抹了抹眼角,也笑了起来:“我想读书,读很多书,没有什么目的,就是单纯地想读书。”
“我想让爹娘不再吵架,能看到他们笑起来最好了。”
“我想睡觉不想干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天天睡到中午起来吃午饭。”
“我想做一个木匠啊!但是我娘说现在有机器人了木匠的活都要被工厂抢走了。但是我真的很喜欢雕刻木头!木头屑很好闻的!”
“我想回到大陆上,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走遍每一寸土地。”
孩子们七嘴八舌,梦想换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定型,刚刚压抑的气氛一下子被冲散了,他们编织着多彩的梦境,在小小的简陋的教室里涂上充满生命力的颜料。
周瑞看着他们,忽然就感觉心脏再一次“砰砰”跳了起来,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好像是被命名为情感的力量从缝隙中渗透了进来,浸润了早就已经是一片虚无的空洞。
就好像进入窄门那纯白的房间,中间出现了一束明亮的黄色灯光,照亮了所有。
这种对未来最纯粹的美好期许,不带一丝杂念的真实,你可以说它是欲望,也可以说它是生命力,也可以说它是执念,但就这种从每个不同生命内心当中最质朴的渴求,就是很美好的存在啊。
为什么总是说神爱世人,神愿意满足世人的愿望,也许就如此,因为这种无尽的创造力,这种生生不息,就是如此的美好啊。
尤小妹忽然转头对周瑞笑着说:“周老师,我就是想要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我也想让大家都快快乐乐的,就这就足够啦!”
就这就足够了吗?
周瑞看着她的笑容有些恍惚,这难道不是目前听到的所有愿望里,最难做到的吗?
小妹,你清楚自己许下了个多大的愿望吗?
在回家的路上,周瑞一直在思索今天晚上遇到的事情。
黑帮们的欲望和孩子们的期许呈现出极其鲜明的对比,但明明都是人类底层的渴求,那为什么他极其厌恶第一种,但对第二种感到很暖心呢?
周瑞想不明白,好像答案就在眼前但是如此的模模糊糊抓不住。
于是,他决定放弃了思考。
想不明白就不想了,说不定哪天就知道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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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周瑞带上周AI来到跟毕高原约好的地方。
谷涵的办公室在平民区与黑龙堡之间的军区大院中,戒备森严,他提前给周瑞发了电子通行证,三人才能畅通无阻地来到这里。
谷涵跟上一次见面相比更沧桑了些许,他的头发已经有些许白色,眼睛旁边也多了些细纹,而他现在也才二十七岁。
他的办公桌在窗户的前面,宽大结实的木质办公桌像一条宽敞的木登河一样将他与周瑞三人隔开。
周瑞有些怔然,一瞬间他确实在谷涵身上看见了封超的影子。
权力这个东西,就是如此地能改变一个人吗?
看见他们走进来,谷涵的脸上旋即露出灿烂的微笑,刚刚那种陌生的距离感立马消失得一干二净,他那个温和的二哥又回来了。
周瑞松了口气,看着谷涵从桌子后面绕过来走到他们面前,跟周瑞打了个招呼,然后蹲下来跟周AI对视。
“你好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AI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然后扭头看向周瑞:“老爹,这个奇怪的大叔是谁?”
周瑞无情地把他的头发揉乱:“这是你爹的哥,礼貌点,快叫伯伯。”
周AI回过头来喊了一句:“伯伯,我是周AI。”
谷涵脸上一点尴尬的表情都没有,他乐呵呵地从兜里掏出来一款游戏机塞给周AI:“不愧是你养出来的小孩,性格跟你一模一样啊!”
“怎么给孩子起名叫‘诶哎’,这也太奇怪了吧。”
“小诶哎,这是伯伯给你准备的礼物,希望你喜欢。”
周AI一看见游戏机立马高兴了起来,看谷涵的眼神也不一样了,乖巧了许多地任由谷涵摸头:“谢谢伯伯,我很喜欢。”
谷涵给他们三个人找了位置坐下,周AI缩到沙发的一边开始打游戏。
周瑞给谷涵介绍:“哥,这个就是我之前在传讯仪里说的那个朋友,叫毕高原,是加工生产营养液和能量棒的大老板。”
毕高原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只是做些餐馆儿生意罢了。”
三人聊了一会儿,房间门从外面推开,扎着高马尾,穿着一身白大褂的方涟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打扮得跟过去在天衍宗没什么区别,好像时间从来就没在她身上停留过。
她两三步走到沙发前,拉住周瑞的胳膊就往外拽:
“小瑞你可算是来了,走,我有东西想给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