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回,你看,那里便是夕月市镇吗?”骑在马上的女郎好奇地眺望远处隐约可见的市镇。
他们正在半山腰往下望,山下是一望无际的冰原,天和地都是白色,这让那抹点缀在地面上的深色格外显眼。他们所处的这座山是阻碍他们进入夕月市镇的最后一座,女郎早就听人说过,穿越不动山后那连绵不断的山峰,便能到达夕月市镇所在的平原。
待到开春,冰雪融化,这片土地会显出真身,成为一片绿洲。
“只可惜看着近,实际走起来就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在山中行走数日,女郎早已清楚在这片白雪覆盖的土地上赶路有多么艰难。
哪怕看着近在咫尺的地方,走起路来却要花费一番功夫。
女郎心里早已确定远处的那座市镇就是夕月市镇,可坐在她身后的少年倒是很少见地犹豫片刻,半响才道:“大略是吧。”
大略?
女郎吃惊地侧身回头,差点撞到身后毫无防备的少年。
她之前可没听少年这么说过话。
她惊讶地问:“你之前没来过这里?”
少年诚实回答:“从未来过。”
女郎明显不相信他的话:“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生于此长于此,怎会没来过在北地这么有名的夕月市镇。”
“北地辽阔,我怎么可能踏足过北地的每一寸土地。更何况——”说到这里,少年的声音低落下来,“我从前不能越过这座山。”
北地人将这里连绵不绝数不清到底有多少的山峰叫做百峰,夕月市镇在百峰的西北方向,而谢家统领的军队一直驻扎在百峰的东面。
这些年,北狄人时常骚扰夏国边境的百姓,但他们也得靠夕月市镇买卖物资,因此双方曾经定下约定,北狄不会派人再骚扰夕月市镇,但同样不许谢家统领的军队越过此山。
夕月市镇中居住的人口十分复杂,除去夏国和北狄人之外,还有其他地方的人在这里做买卖。夏国曾希望谢家的军队能够完全控制整片绿洲,但没能实现,最终他们同意这一约定,不再派谢家军到这片绿洲。夏国只安排其他将士驻扎夕月市镇,与北狄人和平相处。
谢久淮这些年一直在谢家统领的军营中生活,自然没有机会越过百峰到这里来。
不过,他没有向女郎解释得如此详细。
女郎听出他心情不好,估摸着是他家里人不许他跑这么远。
“哦,这样啊。”她很好心地安慰他,“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没事的。”
两人在这些日子里经历过生死,成了朋友。
又过了一日,女郎和少年快马加鞭到了夕月市镇。夕月市镇虽然名叫市镇,其实是一座不小的城池,这城本来有别的名字,但因着其中的夕月市镇太有名,因此慢慢这城中的名字也成为夕月市镇。
此城情况复杂,进入城中不需用文牒。守城的是商会组织起来的队伍,只会通过画像验明是否是周边各国的通缉犯。
两人下了马,跟在人群后面牵着马进了城。
一进城,女郎的目光就被街道两旁的景象吸引,怎么都移不开眼。
虽然是冬天,但城中行人十分多。女郎这几日在山中除了少年没再见过其他人,一听到四处交谈的喧嚷声,立刻四处张望。
街道两旁热热闹闹都是买卖东西的人,除了市镇中常见的丝绸、香料和玉器,还有许多新奇的物件。此时正是用中食的时候,路边有很多商贩卖饭食,空气中弥漫着香味。不少商队在这里休整,骆驼旁还站着蓝眼睛大胡子商人在与同伴交谈。
女郎从前在京中虽见过胡人,可从未听过他们说话,自然觉得有趣。
她与少年一起在人群中穿行,又忍不住看了几眼路边卖胡饼的小贩。
从前在京中吃过这东西,那时觉得不过是寻常吃食,没在意味道,如今这香味倒是在脑海中萦绕不去。
因着这城中每日往来许多人,没人注意到这两个少年人,他们连日赶路,如今已经风尘仆仆,急需要有地方休息,少年人牵着的那匹马也需要草料。
女郎小声与身旁的少年人商议住客栈的事。
“既然这里的商队还要待开春再出发,我们得先住客栈,只是我怕这里有那种骗人的客栈。”她的声音很小,怕旁边经过的路人听到。
“骗人的客栈?”
见少年人没听懂,女郎耐心地解释:“我可是看过不少书,有些客栈专门骗外来的人。要钱那都是轻的,还有要命的呢。再说了,这城里不需要通关文牒,说不准人群中混着江湖大盗亡命之徒,我们总要小心为上。”
少年瞥了眼自己腰间挂着的刀,一笑:“那你打算怎么选?”
女郎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不如就挑个看起来亲近的?”
“只是——”她忽然想起件极重要的事,话音一转,情绪低落下来,“我没有钱。”
往常在京中出门时,山风和月莹都会带着钱袋,哪还用她自己操心钱的事。这次她独自被绑出京,一路上颠沛流离,再想起从前在京中的生活,女郎心中不免泛起波澜。
少年人见她一脸失落,安慰她:“别担忧,我带了钱,还足够住客栈。”
女郎听到这话,眼神一亮:“等我回了家,一定托商队把钱还给你。你住在北地的何处?我好托人寻人。”
“不必这么麻烦。”少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往前走。
片刻后,两人停在一家大客栈的门口。
这客栈与旁的客栈没什么不同,只是牌匾上写着客栈名字叫“福来客栈”。
京中有家“福来点心行”,家中的阿兄和妹妹常常去那里给她买点心。一看到这个名字,女郎心中立刻涌出思乡之情,迈不开步子,直愣愣仰头看那牌匾上的字。
她到底何时才能回到京中呢?
见他们二人停在客栈门口,这家客栈的伙计十分热情,立刻从门口走出来招待,牵了马带去马厩。
掌柜的也很和善,见是两个少年人,没多说别的话,问他们要在这里住多长时间。
女郎心里犹豫,不知要等多长时间才能找到合适的商队。
她看向身旁的少年,少年直接开口订了一间客房,淡言道:“先住着。”
“好嘞。”掌柜常年在夕月市镇见过往来数不清的住客,立刻心领神会,没有多问,让另一个伙计带着他们二人去了楼上的客房。
等进了这间客房,伙计离开后,女郎小声问少年:“你不留在这里休息几日吗?”
少年摇头:“等你今日在这安顿好后我就离开。”
一听这个回答,原本安安静静坐在桌边的女郎立刻站起身。
“在这里多留几日吧。”她忍不住劝他,“就算你不休息,马也需要休息呀。”
少年想起自己那匹在雪地中连日奔波的马,心里有了几分犹豫。
可他没表现出来,面上仍然冷若冰霜:“我还有其他要做的事。”
“我知晓你还有旁的事。”听到这话,女郎仍然不气馁,继续问,“那你今日要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走。”少年的手不自觉地搭在腰间佩的那把刀上。那把刀的刀鞘简朴,与少年身上的服饰一样,格外简单,没什么多余的东西。
女郎注意到他的动作。
“可我有些害怕。”她皱起眉,小心翼翼道,“不如你和我一起来看看商队,你在北地生活了这么多年,一定能选出合适的商队。”
少年不再说话,女郎知道他还在考虑,因此不再继续出言相劝。
她见少年仔细看过客房的每一个角落,也跟着细细看。
这间客房整洁干净,比他们这几日在山中随意找个山洞的条件已经好的太多。
待看过整间客房没有问题,女郎踮着脚悄悄走到客房的窗户边,少年抱臂倚靠在一旁安静地看她的动作。
这间客房临着街,屋内能听到街道上的喧嚷声。女郎将窗户开了个小缝,小心翼翼地往外看。街上人来来往往,十分热闹。仔细看过外面后,女郎又轻轻关上窗户。
“其实北地也挺好的。”她小声感叹一句。
她听到声响,转过身,见少年解下佩刀:“你要出去?”
“我去看看马。”少年低声回答完,将刀递给女郎,“你拿着这刀。”
“我不要,”女郎立刻将双手背在背后,摇摇头不肯接过,“我从来没有习过武,这刀在我这里就是一块废铁,就算遇到危险我也不用啊。你快去快回,我等着你。”
她避开少年递过来的那把刀,坐在桌边的凳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少年见女郎执意不肯拿刀,只好叮嘱一句:“那你别随意开门,万事小心,我很快就回来。”
女郎胳膊撑在桌上,笑盈盈点头:“我知道我知道,你莫担心,早去早回呀。”
少年点头,没再说话,拿着刀快步走出客房。
关门前,女郎正对他笑着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