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冶忍着惧意,一口气讲这些话说完,这才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目光一触到谢久淮的那一刹那,张冶一个哆嗦。
谢久淮望向他的目光仿佛淬着寒冰,明明看着他,却像是在隔着遥远的距离透过他看向旁人。
冰冷刺骨。
明明是夏日,北地怎么越来越冷了。
张冶腹诽完这句,半响没听到谢久淮的回应,只好忍住惧意看着他,小心翼翼开口:“世子,我们要不要想办法将这消息压下去?”
“世子?”没听到回答,他又开口轻轻提醒谢久淮。
谢久淮仍未开口说话。
连站在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齐洪都忍不住轻咳一声,粗声粗气:“世子,只要你下令,无论做什么,我们都听你的。”说完这话,他还瞪了张冶一眼。
张冶觉得莫名其妙,但没吭声。
谢久淮终于回过神,目光中多了丝不加掩饰的狠厉。
“是桑泰。”
他既然想起了曾经被遗忘的记忆,自然知晓三年前必定是桑泰欺骗姜念遥,将她带去了北狄的军营,又逼迫姜念遥杀了当年的江不回。
一想起在逐鹿崖边经历的那些事,想到当年桑榆决绝地将匕首捅进江不回的胸膛,想起那时她的那双不敢望向他的眼睛,谢久淮的心中不免有波动。
他暼开目光,在部下面前遮掩自己的神色,竭力压下心中的悲伤。
半响后,谢久淮一声轻叹:“当年的事,事到如今我自己都分不清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当年身处在局中又如何分辨得清呢?”
齐洪不解,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世子这话到底是在说那个桑泰,还是在说姜念遥?
张冶却看出了谢久淮的心思。
他听了谢久淮的那声轻叹,心中开始琢磨,难道姜念遥三年前真的来过北地,或许还与当年正在谢家军营中生活的世子见过。
可为何在京中成婚那日,他们二人看起来是第一次见面,脸上并没有熟悉的神色呢?难道是世子坠下悬崖正好失去了与姜念遥相识的那段记忆吗?
张冶阴差阳错猜到了真相。
不过,他并未纠结当年世子和姜念遥是否真的相识,而是揣摩起谢久淮刚刚这声轻叹的内容。
张冶悄悄望向世子,他想自己明白了世子的意思。
世子不想伤害姜念遥,他想要瞒下当年的事。
“我们该用什么法子瞒下这一消息?”张冶开口问,“还是说想办法让这消息变成假的?”
“这消息是真的?”一旁的齐洪听见这话,立刻怒目圆睁,“世子夫人真的是北狄的细作?!”
他这一嗓子声音不小,谢久淮冷冷瞥他一眼,齐洪立刻闭上嘴。
“我忘了,不过这附近的仆从都不在,不会有人听见。”他小声给自己辩解一句。
“我们压不下这消息。”谢久淮缓缓回答张冶刚才的问题。
这话的意思,便是同意了张冶的第二个提议。他们虽然压不下这一消息在京中的传播,但是可以让这消息从真变为假,世子应该是这意思吧?
张冶小心揣摩谢久淮这话的意思,却又听见一旁的齐洪又开始问些不该问的问题。
“世子,”齐洪脸上仍有余怒,“姜念遥背叛夏国投向北狄,难道此事就这么算了?”
“我怎么不知晓如今什么事都要向你禀报。”谢久淮冷然一句,眼神不含一丝情绪。
齐洪见状,讪讪闭嘴。
没想到姜念遥竟还会蛊惑人心,世子竟然毫不在意细作一事。
他这才刚低下头,又听见谢久淮开口解释此事。
“姜念遥绝不可能是细作,真正该死的人是桑泰。”谢久淮沉声道,“桑泰便是北狄前阵子失踪的那个赤面将军,他在邡盛死后逃去夏国京城,在那里住了一段时日。”
齐洪和张冶皆心中一惊。
“此人还活着?”
“自然。”谢久淮看向他们的目光后饱含深意,“这些日子京中风波恐怕就是他刻意引起。此人不仅会上战场打战,还颇擅长玩弄人心。他性子阴险狡诈,不得不防。我早些时候曾派人跟踪过他,只是桑泰太过谨慎,所派的人跟丢了他。可惜不知他如今到底还是身在京中还是已经回到北狄。”
姜知远仅仅带着一枚玉佩就急匆匆要去北狄冒领北狄大殿下的身份,恐怕也是桑泰的计谋。
但是谢久淮还没有想清楚,桑泰为何要将姜知远引去北狄,这事于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谢久淮皱起眉。
一想到桑泰,想起当年他对待桑榆时那副开朗友善的虚伪模样,谢久淮的心中就充满不屑和痛恨。
这人当年跟着商队从北地与中原来回奔波,已经对中原足够熟悉,了解夏国的许多事。
谢久淮还猜不透此人的底细。
藏在暗处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恢复记忆后,谢久淮又派人寻找桑泰的下落,只是如今还没有找到线索。
“她当年定是被迫去了军营,独自一人,为了活下去,她别无选择。”谢久淮的嗓音中多了几分酸涩,“除了顺从北狄人的安排,她还能怎么做。此事并不怪她。况且以她的性子,绝不会做背叛夏国的事。在北狄军营生活过一段时日,不代表她就是细作。”
谢久淮已经为姜念遥想好了辩驳之词。
张冶和齐洪吃惊地听谢久淮说完这番话。
若是往常,若是其他人被查出曾经在北狄,谢久淮定不会是这种反应。
他们隐隐察觉世子有哪里变了。可他们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改变。
谢久淮又交代他们,姜念遥一事万不能泄露别让其他人知晓,包括姜念遥自己。
这之后,他遣走张冶和齐洪,暗暗思索该如何处理此事。
密信不能销毁,父亲早晚都会知晓此事,但这并不重要。只要父亲没有下令关押调查姜念遥,谢久淮不会在意他的想法。
重要的是此事一旦泄露,必定会在京中乃至朝中引起轩然大波。
安国公府的才女、定远侯府的世子夫人曾经与北狄人有着联系,此事非同小可。
谢久淮很清楚地知晓,此事一旦被人揭开,谁也保不住姜念遥的性命,连同安国公府和定远侯府的人全都会被此事牵连。
能知道此事的人,除了桑泰,还能有谁呢。
可桑泰为何要选在这个时候在京中捅破三年前发生的事?这会对他有什么好处?
难道他是想在夏国的朝中掀起波澜,让夏国无暇再与北狄的那位大殿下争斗,顺带扳倒一直在北地驻守的谢家,为他自己在战场上博得先机?
一想到这里,谢久淮的目光中闪过一道光。
桑泰在京中所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北狄大殿下回北狄继承王位做铺垫,又为大殿下带兵攻打夏国做了准备。
他事事为了北狄大殿下着想,难道北狄要继承王位的大殿下就是那个人?
谢久淮的心中浮现出这一可能性。
他想到还被他关押看管的姜知远。
自从被谢久淮的人看管之后,姜知远一直一言不发,什么都不肯说。
谢久淮虽说想要尽快从他那里得知事情的真相,但不能强行逼问,只能让部下看着别让他乱跑。
谢久淮心想,姜知远会不会知晓桑泰的下落?
想到这里,谢久淮立刻起身,离开这所住处,前去关押姜知远的地方。
姜知远不愿意主动开口,他便想办法撬开他的口。
无论用什么方法,他今日必须从姜知远那里得知事情的经过。
他要尽快应对京中之事。
***
姜念遥回到住处时,妹妹正在院中赏花。
虽说看起来像是赏花,但姜欣媛盯着花颦眉不语,看起来心事重重。
姜念遥知晓她心中的担子。
她走到姜欣媛身旁:“怎么站在这儿?”
“姐姐,”姜欣媛看到姐姐回来,眼神和缓下来,脸上浮现出笑意,她轻声问,“姐姐,你想不想喝茶?”
姜欣媛虽然心里不好受,但她闲不下来,总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姜念遥眼眸含笑,温和地点头。
看见姐姐的反应,姜欣媛轻轻一笑,带着姐姐回到屋中。
她本就擅长茶艺,这些年闲时常常给姐姐和阿兄泡茶。
一想起阿兄,姜欣媛的眼神暗淡下来。
不知道他如今还好不好,不知道他还是否一心想着要去北狄。
她努力在姐姐面前保持若无其事的模样,不想姐姐为她担心。
没想到还没喝完这杯茶,谢久淮派来的人已经到了门口。
“姜二娘子。”屋门外来了通传的人,“有人求见,说要带二娘子去一个地方。”
“谁?”
姜欣媛随即起身,心生忐忑地往外迎去。
姜念遥赶紧跟上妹妹。
门外站着三个少年郎,全是生面孔,姜念遥看他们一眼便知他们都会武功,而且他们双目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面容警惕,一看便知他们并不简单。
“世子请姜二娘子去喝茶,不知二娘子可愿赴约。”其中一人见到姜欣媛,随即说了这句话。
他话刚落音,看见跟在姜欣媛身后走出来的姜念遥,又向姜念遥行礼,只是没提请她一起去。
“谢世子?”姜欣媛一听这话,立刻意识到是和阿兄有关的事情,心中焦急,赶紧跟上。
“等等。”姜念遥叫住他们,她目光敏锐,“世子派你们前来,可给了你们什么信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