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北地漫山遍野开着鲜艳的花,林间高耸的树木郁郁葱葱,随风摇晃的叶子发出沙沙声响。山谷间流淌的溪水清澈见底,仿佛从天上流淌下来的银河。
与冬日冰封的北地相比,夏日的北地褪去了寒冷冰意,仿佛一个换下冬装的孩童,终于在能够尽情蹦蹦跳跳的夏日让人感受到这里的活泼。
但此时的姜念遥无心赏景,她正与两个护卫一起,尽快往谢久淮从见湖城往永吉城的必经之地赶去。
这里离谢久淮他们的必经之地并不远,只是姜念遥心中也没有把握,不知道他是否已经经过这里,是不是已经走远。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做如此没有把握的事情。
事实上,她心中清楚自己为何如此迫切地想要在今日见到谢久淮,可是她不敢承认那份想要见他的迫切心情。
姜念遥无法压制脑海中的思念和内心的不安。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谢久淮自幼在北地长大,又一直习武,他对北地无比熟悉,当年他能一个人将她从凶兽的口中救下她,甚至还能一个人单枪匹马挑战北狄王伏真并且在王帐外杀了他,如今他也一定能带兵顺利平息在永吉城的战事。
可永吉城的战事如今到底到了什么地步,姜念遥并不清楚,她只听说北狄那位刚刚称王的大殿下带兵围困永吉城。
守军如今有多少?城中的粮食还剩多少?谢久淮带去的人够不够?
哪怕她没有亲自到过战场,也知晓战场有多么凶险。刀枪无眼,谁又能保证自己绝对能在这场战事后凯旋呢。
她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的痴心妄想,与谢久淮重逢并成亲后,有一段时日,她竟天真地希望谢久淮能一直留在京中,他们就那样一直平凡幸福地生活下去。
北狄人野心勃勃,夏国境内还隐藏着许多北狄的细作,无论是必须要带兵打仗的谢久淮,还是没有去过战场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姜念遥,谁又能在这种境况下平静地度过一生呢。
姜念遥想起了桑泰。
当日在京中,她将匕首刺进桑泰的肚腹中时,大脑一片空白。
后来再回忆起那段事,她已经忘了许多细节,只记得桑泰看向她的那充满挑衅和倨傲的眼神。
姜念遥心中明白,让北狄和夏国的缔结合约的期望彻底落空,让战争重新出现在北地这片土地上的人绝非桑泰一人。
更何况,桑泰只是北狄曾经的一个赤面将军,还未有这么大的权力和影响,他的身后一定还隐藏着一个比他要厉害得多的人。
姜念遥想,只要谢久淮能够平安归来,哪怕他们以后再也不想见也可以。
所有复杂的心绪都在她的心中交织在一起,姜念遥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她想要见到谢久淮。
她想亲口将这些日子一直隐藏在心中不敢开口的话都说给他听。
可她知道,自己无法在这一日将那些事都说给谢久淮,若是能亲眼见一见他,这就足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姜念遥终于赶到军队的必经之地,她站在山坡上远远往下看时,她的那颗心仍旧提在半空中,不上不下,一直挂念着对方的安危。
她一直盯着那条路,看了许久,看到双眼有些疼痛,她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觉下落了泪。
姜念遥不想在出征之日哭泣,强行忍住眼眶中的泪水,继续看着山坡下的那条路。
身旁的那两个护卫一直陪着她,也不说话,跟着她一起往那里看。
“世子夫人要不要下这山坡?”半响后,年幼的那个护卫终于忍不住开口,“若是离得近一些,或许还能与世子说上几句话。”
他一直记得张冶之前暗中提点他的话,要尽量缓和世子与世子夫人之间的关系。
他觉得,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似乎有些误会,若是两人能多说几句话,这误会必定能解开。
没想到姜念遥却拒绝了他的提议。
“站在这里就很好。”她轻轻地说。
说这话时,姜念遥的目光仍然看着山坡下的那一条路,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稍稍遮挡住她的视线,她往旁边轻轻挪动,没再说话。
最先听到的是声音。
仿佛天地开始慢慢颤动,接下来声音越来越响,一开始姜念遥还以为是在打雷,直到看到地上蔓延起来的烟尘,听到马的嘶鸣声,姜念遥终于反应过来。
她眼前一亮,期待地往山下看去。
黑压压的军队出现在这条道路上。
行军的速度极快,浩浩荡荡,仿佛转瞬间,前面的人就已经消失在视野中。
姜念遥的目光立刻捕捉到军队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
“谢久淮。”她下意识开口轻轻唤出他的名字,这声音被卷入马蹄声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久淮似乎如有所感,隐约往山上看了一眼。
姜念遥下意识躲在一旁的大树后面,而后侧过身,屏住呼吸,看着谢久淮的身影一闪而过。
他骑在马上,腰间佩有长剑,一身玄甲原本衬得他的眉眼更加冷峻。他如今用墨冠束起头发,虽再没有那条绯色发带,但他还如同曾经一样,眼睛中那抹光芒让人难以忽视,那时属于他的对胜利的渴望。
谢家世子,无人可挡。
姜念遥心中微微颤动。
她没能和谢久淮说上一句话,甚至只在一息之间看到了他的身影,但是姜念遥的心已经瞬间安定下来。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山下这些人的坚定。
这便是战场上的军队。
所有的惶恐和不安都瞬间如潮水般退去,姜念遥站在那里,仿佛已经亲眼见到谢久淮凯旋的场景。
直到整支队伍都已经走远,她终于移开目光。
“我们回去吧。”她说道。
身旁两个护卫立刻应声。
姜念遥骑在马上,如今的心境与来时完全不同。
哪怕在半途中,已是黄昏,他们着急赶路。但望着西沉的日头,姜念遥也觉得夕阳十分美好。
那支军队如此坚定地要去守住永吉城,她也要坚定地去做一些她能做的事。
回程的路总要比来时快许多,他们在天彻底黑下来之前终于赶到盘竹城外。
姜欣媛、姜知远两人和其余的护卫应该早就已经到了盘竹城,现在已经已经在城中的客栈里住下。
护卫远远看到盘竹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城门前也没有往来的行人。
但看时辰,如今还未到落钥的时辰,他们今晚应该还能进城。
姜念遥与两个护卫一起到了城门外。
城门果然已经关上,周围漆黑一片,十分寂静,天色愈来愈暗,这里看起来颇为古怪。
“城中的守卫呢?”那年幼的护卫问了一句。
没有人回话,这里一片安静。可他们分明看到城楼中仍旧点着灯,隐隐透出光亮。
护卫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觉得盘竹城太过古怪,准备护送着姜念遥尽快离开这里,等到明日天亮之后再来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终于有人察觉到城门外还有想要进盘竹城的人,从城楼中走出来,脚步踉跄,摇摇晃晃,手中还拿着什么东西,看起来不像是城中的守军。
姜念遥皱眉看着这人的动作。
那人站在城墙上,趴在上面,半响没说话,好不容易说一句,还是大喊一声:“喝!来,大家一起喝!我们不醉不归!”
就当他这样摇摇晃晃说话时,他拿着的东西从手中脱落,啪得一声从城墙直直落到地上。直到这时,姜念遥才看出这东西是酒坛。
酒坛摔碎,其中的酒流出来,酒气从这里弥漫开。
这人分明是吃醉了酒。
“你在城门守卫当值,竟还敢吃醉酒,你不要命了!”年幼的护卫立刻大喝一声,“把你们守尉叫出来!”
那人却恍若未闻,还站在那里吃吃笑着:“来,快喝酒!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天色很暗,姜念遥看不清这人的脸色,她忍不住颤了颤。
不过,这醉了的守卫没有在这里站太久,他在城墙附近踉跄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嘟囔。
姜念遥心惊胆战地见到他堪堪掉下来。
好在有城楼中的人听到了动静,跑出来的守卫迅速拉住他,将他拖了下去。
其他的守卫动作迅速,而且极其安静。除了那个吃醉的人在喃喃自语外,姜念遥没有听到其他声音,半响后,她隐隐听到一句“按军纪处置”。
之后,有另一个身影走到城墙边,往下看着他们。
“你们想要今夜进城?”这人问。
天色很暗,姜念遥和身旁的两个护卫看不见这人的面容,却能听出这人声音中的刚直不阿。
这人应该就是这里管事的人。
“我们路过这里,想在城中歇一晚。”姜念遥仰着头回答。
她心想,或许是近日战争的风声让北地人极其谨慎,这才关上城门,好在他们都带着过所,应该很快能检查通过进入城内。
哪知对方听了她的话,直接回答一句:“不便开门。”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见好不容易等来的人这就要离开,年幼的护卫急忙开口高声道:“如今还不到城门落钥的时辰,你们为何不肯开门?我们总不能在这城外等一夜。”
那人听到这话,终于顿住步子,转过身看着城门外的三人:“你们不必等,明日也不必再来,盘竹城不会再开城门。”
姜念遥吃惊地听到这句话。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话中的意思。
她身旁年幼的护卫听出对方不愿给他们开门,还以为他们是害怕北狄,不由得冷笑一声:“北狄还没有打到这里来,你们怎么慌成了这副模样。”
姜念遥也着了急:“不知城门是何时关闭。若是今日午后还开着城门,我的家人应该已经进了城,如今正在城内。请你们放心,我们和北狄绝没有关系,我们都有过所,你们查验便知。”
她说完这话,城墙上那人终于沉默片刻。
“这城门刚关闭不久,”那人古怪地看了姜念遥一眼,缓缓回答:“但城门紧锁并非是因北狄的缘故,而是城中闹了疫病。”
不等姜念遥反应过来,他继续问:“若是开了城门,疫病染遍整个北地,到时哀鸿遍野,这位娘子,你担当得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