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姜念遥正站在盘竹城外想要进城的时候,仍在行军途中的谢久淮收到一封匆忙寄来的密信。
信中所记之事如同石破天惊,谢久淮一看到信中的字,整个人的心都揪起来。
北地的五峰城中突然出现了疫病,有许多人身亡,如今还未找到医治之法。
这信是赵副将遣人送来,看来谢湛也是刚刚得到消息,他们已经派人去那里,只是疫病恐怕无法短时间内得到控制。
五峰城离回中原的路有一段距离,想来姜念遥应该不会经过那里。
但谢久淮仍不放心,他吩咐张冶立刻修书一封派人去给姜念遥:“告诉姜念遥,不要去五峰城,离那里越远越好。”
他并不知道,如今姜念遥正站在同样染上疫病的盘竹城城门外,从别人的口中听到了“疫病”一事。
疫病?
一听到这个词,姜念遥就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能让盘竹城选择关上城门,将城中所有的百姓都关在这里的疾病,必定是极其可怕的疫病。
可她不愿意接受。
她只听说北地有战事,从未听说这些年来北地有过什么疫病。
今年没有饥荒,也没有别的灾害发生,为何如今会莫名其妙出现疫病。
见姜念遥仍站在城门外不愿逃离,城墙上站着的那人终于微微弯腰,他高大的身躯往前探着,似乎想要看清站在下面的那三人的面容,知晓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若是旁人,一听到这城中闹了疫病,早就跑得见不着人影。
可这三人一听城中有疫病,却站在原地未动,仍旧仰着脸看他,看样子仍想要进城。
倒是胆大。
城墙上那人嗤笑一声:“如今不跑,等到想跑的时候,只怕是来不及了。”
他说完这话,等着下面三人气急败坏地臭骂他一顿然后离开,哪知对方并未在意他话语中的讥讽之意。为首那娘子开口说话,她的语气中虽有担忧,但没有夹杂恐慌。
“关城的命令是谁下的?”姜念遥高声问他。
她不愿再与城门的守军继续交谈消耗时间,而是直接问起下这一命令的官员到底是谁。
想必那人定是连夜去了旁处躲避疫病,姜念遥想要亲自去见他。
但城墙上那人的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封城的决定,是城中百姓共同做出的。但若是你想知道这里管事的人,”他平淡地回答,“我就是,是我安排人关死城门,绝不让一人进来,也绝不让一人出去。”
姜念遥一愣,仰头看着城墙上的那人。
天色越来越暗,她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对方的声音继续响起。
“我就是这里的县令,宋朗。”他的声音不卑不亢,继续向姜念遥解释,“我不知你的身份,但我也无需知晓你们的身份,因为无论谁来,我都不会开门。北狄野心勃勃,他们的军队早就集结好只等着一声令下前来攻打我们。若是此时整个北地爆发疫病,后果可想而知。”
“更何况,”他继续说,“盘竹城是从北地通往中原的要地,人口往来众多,无论是往北地去,还是往中原行,我们都无法承受后果。这场疫病只能停在这里。没人能担负得起开城门的代价。”
“那么城中的百姓呢。”姜念遥沉默半响,最终还是开口,她的声音变得很轻,还有难以压制的颤抖,“城中百姓中定还有没有染上疫病的人……”
“这场疫病来势汹汹,染了疫病的人没有太明显的症状,而是突然暴毙而亡。没人知道他们现在到底有没有染上疫病,也没人知道他们会不会将疫病传给其他人。”说到这里,宋朗也有些不忍心继续说下去,他也会害怕,但是他仍旧硬着心继续说下去,“宋某会在这里和所有人一起守着这座城,直到盘竹城门能重新打开的那一日。”
姜念遥心中一震。
听到宋朗的话,她说不出一句话。
寒风四起,姜念遥从来不知道,原来夏日也可以这么冷。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在寒风中颤栗。天地间仿佛出现道道寒冰,将她的整颗心扎透。
宋朗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没有丝毫犹豫:“若是你们愿意,还望你们能去给太守报信,说这里出现了从未见过的疫病。若是有人愿意来医治,那便让他们来。若是没有法子,至少让人不要靠近这里。”
姜念遥站在那里,许久后都没有点头。
半响后,她才重新开口:“我会让护卫尽快去报信,希望能尽快找到解决疫病的法子。”
“多谢。”宋朗开口道谢,仍旧站在那里,遥遥望着站在地上的那三人,望着为首的那个女郎。
姜念遥没再说话,她从头到脚都含着冰意,整个人仿佛坠入冬日冰冷的河水中,喘不上气。
姜念遥一直觉得自己并非勇敢的人,从三年前被意外绑来北地,再到从地牢中逃出独自踏上去夕月市镇的路,后来她又遇到凶手,遇到骗子,被绑去北狄的军营中……一直支撑她往前走的并不是一颗坚不可摧的心,而是她的心只知道往前走,也只能做到往前走。
就仿佛一只始终在天空中飞翔的鸟,从不落在地上。姜念遥停不下自己的脚步,因此哪怕被人用剑指着,她也要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她侧过身,看了眼身旁的两个护卫,忽然笑了。
“此事你们要瞒着谢久淮,万不可往他知晓。”她开口吩咐,“若是以后他打了胜仗归来后,问起我的下落……”
说到这里,她忍住声音中的哽咽,强装镇定:“若是他不问,那么就不要告诉他。若是他问起,就说我不愿你们跟着,强行让你们离开,我独自回了京中。”
身旁的两个护卫原本还不明白她这话的意思,一直听到这里,他们终于反应过来。
姜念遥竟想抛下他们,执意进城,哪怕死在这里。
他们顿时一惊,急忙阻拦姜念遥:“世子夫人,这城中既然有疫病,你不能进去,若是染上了疫病,属下该怎么向世子交代。”
“你们说我独自回了京城便可。”姜念遥轻描淡写地说。
“若是世子回京后见不过夫人呢?”年幼的那个护卫绞尽脑汁想要拦阻姜念遥进城,“没有人能瞒得住世子,到时世子一定会知晓真相。”
不,谢久淮不会去京城。
姜念遥心中回想着三年前谢久淮所用的那个名字——江不回。
他从前给他自己起了个名字,名叫江不回。姜念遥从未忘记这名字的含义。
不想回,也不能回。
“如今他想起了所有的事,他才不愿再回京城呢。”心中想起三年前江不回向她简述这名字的意思,姜念遥笑了一瞬,在心中劝慰自己一句。
他们本就说好再也不相见。
笑容转瞬即逝。
她重新仰起头,看着站在城墙上的那个名叫宋朗的人。
那人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夜晚的寒风吹动他的衣摆,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姜念遥仿佛看到一柄插在城墙上的剑,剑锋如同凌冽的风,可这柄剑没有指向旁人,而是指向了他自己。
姜念遥想,她的家人还在城中,若不是她今日路上耽搁一阵去见了谢久淮,她原本就要与妹妹和阿兄一起住在盘竹城。今夜被困在盘竹城的人中就会有她。
她只是走上了原本就属于她的那条路而已。
姜念遥这才明白,为何今日她的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原来这是她与谢久淮的最后一面。
“我要进城。”姜念遥开口对宋朗说,不再犹豫,“我自己一个人进去!若是怕疫病在北地传开,那就紧锁城门不让任何人出去,但这不妨碍我进城。你们不必开城门,找个筐子将我拉进去也未尝不可。”她今夜一定要进城。
“夫人!”身旁那两个护卫急忙劝阻。
姜念遥没有理会他们。
“你进城做什么?”宋朗皱眉不解地问她。
姜念遥轻笑着:“我的家人在城中,我要去陪他们。我也想亲眼看看城中的疫病到底如何,或许能想到法子。”
宋朗没有说话。
他看出这女郎的坚决,心中有了犹疑,细细思索是否该放行。
姜念遥耐心等待他的回答,若是他不愿,她还有千万个理由要去陪着如今被关在城中的姜欣媛和姜知远。
她一直没有开口,却看见宋朗的身旁出现另一个身影,那人的声音听起来更年轻,讥讽一句:“就算是神医都治不了这里的病,难道娘子你还能有什么高招?”
神医?
梅不危!
姜念遥听到这话,眼前一亮。
自从知晓这里有了疫病起,姜念遥一直担忧妹妹和阿兄的安危,心中慌乱,竟然忘了梅不危如今还在北地。
她是恐怕如今夏国医术最高超的人,或许她还能有办法为这城中的百姓解困。
仿佛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姜念遥的心剧烈跳动起来。
还不等身旁的护卫反应过来,她立刻转过身对身旁的护卫说:“带我去谢家军营!”
她眼神中满是急切,目光仿佛被渺茫的希望点燃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