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日落时分降落到东江国际机场。
空姐将一切准备就绪后,江洄“噌”的一下就从座位上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个逼仄的位置。两个半小时的旅程,在身边两位陌生男子随心所欲的姿势下,她几乎动弹不得。
她后悔买了经济舱。虽没有出汗,但身上的黏腻却怎么都挥散不去。左右两位男士传来的热量让她倍感不适,现在只想回家洗澡。
沐浴露的香气弥漫,胸腔里的污浊空气被驱逐,江洄才缓了过来。
还没等这口气喘匀,手机又要命似的响了起来。
不用想,又是那个祖宗。
关掉花洒,简单擦了擦手上的水,接起电话:“怎么了,陈舟?”
“洄姐救命,我哥说要一杯咖啡。”
“我在休假”四个字,江洄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能吞下怨气,咬牙切齿地回复:“知道了!”
“半小时内送到我哥办公室。”陈舟怕被迁怒,丢下这句话就挂了电话。
陈舟是齐溯的特助,他俩十几年的患难兄弟,非正式场合,陈舟管齐溯叫哥。
“呵!”江洄简直要被气笑了。
但也没办法,齐溯这人,平时倒是很好说话,但如果他在气头上,谁都没招。显然,他现在这个做派,应该又是有什么事情惹到他了,江洄一个小助理不敢放肆。
江洄三下五除二冲掉身上的泡沫,头发也来不及吹干。换衣服、拿包、打车、关门一气呵成,如同之前每一次被老板紧急召回。
头发甚至还在往下滴水,江洄返回拿了一条毛巾,准备在去公司的路上简单处理一下。
今天的网约车司机应该是新入行的,还没有见过那么多奇葩乘客,好奇地问江洄:“小姑娘,这么晚还去加班啊?”
她拿着毛巾吸干头发上的水分,大开着的车窗,风呼呼往里灌,混合着盛夏八九点钟的城市热浪,勉强当做是大型吹风机了。
见头发不再滴水,江洄回复司机:“嗯,老板紧急召唤。”
“你这么吹风,当心头疼!”
“没事儿,谢谢您师傅!”
回到公司,趁着煮咖啡的间隙,江洄整理好发型。作为总裁助理,不能披头散发地出现在老板面前。
陈舟跑到茶水间,看到江洄的动作,也已见怪不怪了,只小心叮嘱她:“辛苦了洄姐,我也不想让你大晚上过来。但我做的咖啡,我哥一下就尝出来了,这才求助你的。我哥今天很生气,这种时候也只有你能安抚他了。”
我就是那个堵抢眼的人,江洄愤愤不平地想着。她了解齐溯的脾气,知道他这么折磨人,肯定是在气头上,只是不知道他在气什么,“你们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按照原定的计划,齐溯要明天才从国外回来。江洄今天下午飞回东江,本来时间正好。
“提前了呗,也不知道他急什么,非得要今天回来。这不,刚回来就拉着几个高管开会,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刚结束。”
那江洄大概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重明科技在国外设立的实验室,研发工作一度处于瓶颈期,齐溯飞过去查看进展。他离开短短一周,国内的项目就黄了,能不生气吗?
总裁办公室的门半开着,齐溯一身深色西装,衬得人清瘦而挺拔,靠着宽大的办公桌随意地站在落地窗前,留下一道颀长的影子,决绝而独立。
他修长的手指一下下敲在桌面上,江洄熟悉这个动作,他在想事情的时候就会这样。
江洄不着痕迹地轻哂,要不是见惯了他平时雷厉风行的样子,可能还真的会被他非凡的外表迷惑。
江洄并没有过多停留,抬手扣门。
齐溯回过头,一脸凛然:“进来!”
换上职业微笑,江洄将咖啡杯放在茶几上:“齐总,您的咖啡。”
偌大的办公室通风良好,但齐溯依然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不是咖啡的味道,是熟悉的来自于她身上的清香。
齐溯最近总能闻到这个味道,只是今天格外明显。
办公室灯火通明,江洄脸上一点妆没带,肌肤白皙细腻,眉宇间带着些疏离,身材纤细修长,却不失力量感。
仓促处理的头发没有干透,江洄无视湿发的不适,还是长发规整地挽在脑后,一如往常地叮嘱他:“齐总,已经很晚了,您少喝点咖啡,对睡眠不好。”
她这才注意到他西装下的衬衫领口有些乱了,像是刻意散开的。也是,他刚到而立,就能执掌重明科技公司这么一家独角兽企业,压力不可谓不大。
“知道了。”
“好的,那您先忙。”江洄略微俯身,示意自己先出去了。
清冷的声音传来,比往常多了一分沙哑:“去宁港做什么了?”
江洄顿住脚步。
虽然没有奢望自己的行踪能瞒过他,但他这么直接地问出来,江洄还是有些气恼。既然他都知道了,又何必再问。
她恭顺地回头,抛下三个字:“散散心。”
她态度恭敬,齐溯却能看出她眼里的桀骜。一如他初见她那样。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记得把头发吹干,别生病了。”
“好的,多谢齐总。”
江洄知道齐溯派人跟着自己,是在三年多以前,那时自己已经做了半年他的助理。
当时因为刚毕业,又没有任何经验,害怕一个犯错就会被扫地出门,江洄谨小慎微地工作了几个月。直到半年后,在陈舟的帮助下,稍微摸清了齐溯的性子,顺着他,倒也相安无事。
工作上放松了一些,她才注意到一些异常。比如陈舟总能知道自己没告诉过别人的事情和习惯,什么原因不言而喻。陈舟看似没心没肺,做事其实很细心,不然也不可能在齐溯身边多年。
齐溯和陈舟似乎也没有刻意隐瞒派人调查自己这事,江洄猜,这应该算是一种无形的敲打,让她别轻举妄动。
不过江洄对此也不敢有什么异议,毕竟她接近齐溯,进重明科技,本就动机不纯。
此时,身后的声音再次传来:“让陈舟进来。”
“好的。”
陈舟正在茶水间补充能量,十几个小时的航程,刚下飞机就来了公司开会,一直没来得及吃东西。
江洄通知他时,顺便把一个装着糕点的盘子放陈舟手里,让他带去办公室。齐溯这一整天都还没吃东西呢,他胃不好,空腹喝咖啡总归是不健康。
陈舟进了办公室,见齐溯坐在沙发上休息:“哥,吃点东西?”
“我不饿。”齐溯没睁眼,眉头紧蹙。开了几个小时的会,头疼得厉害。
陈舟知道他的固执,也不再劝,只说:“洄姐给你准备的。”
陈舟把糕点放在茶几上,万一他又突然想吃了呢。
“哥,你找我有事儿?”
“知道江洄去宁港做什么了吗?”
陈舟遥遥头:“跟着洄姐的人,一年前就调回来了,这回还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这次她去宁港,我还是听前台的小周无意间说起的,她等电梯的时候看见洄姐在订宁港的酒店。”
齐溯揉了揉眉心,不再纠结:“算了。”
饶是在齐溯身边十几年,此刻陈舟也摸不准齐溯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担心什么吗,哥?”
“没什么!”
其实齐溯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总觉得看似循规蹈矩的江洄,在偷偷酝酿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或许会影响到他。
陈舟知道最近一年来,齐溯已经接受了江洄,但也谈不上多信任,毕竟江洄一开始确实是故意接近齐溯的。
陈舟小心试探齐溯的意思:“要不我再让人去查一下?”
“不用。”
陈舟觉得最近他哥有些奇怪,又说不上哪里怪。
他自顾自地分析:“宁港这么小,也没什么特色景点,要不是这次洄姐去了,我都没听说过这么个地方。那地方也没什么出名的景点,要说美食——洄姐好像对吃的也不怎么在意。”
这话引得齐溯阴恻恻的一句“你倒是了解她。”
“那是,我俩可是好战友。”
好战友?一起对付他呗。这小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齐溯白了他一眼,心想着,虽然知道江洄对公司没什么不利,但他们对她终究算不上了解。陈舟这小子,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可不一定这么想。
不过这话一说,齐溯也不忍心再呛他了。默默祈祷他那些不好的预感只是杞人忧天。陈舟是个善良的孩子,待人真诚,他不希望看到他的真心被辜负。
回到正题,齐溯问陈舟:“潘廷均那边怎么样?”
潘廷均是磐石集团老板潘朝晖的儿子。潘朝晖几年前因为身体不好,已退居二线,唯一的儿子潘廷均上位。但磐石集团董事会的老家伙们并不买账,只因这潘廷均实在不是这块料。
磐石集团旗下的凯合科技,与重明科技同为手术机器人领域的领头企业。两周前,两家企业都在筹备参加省上的科技创新大赛。
说起这个,陈舟又是一股气:“那小子,趁我们不在国内,收买评审。”
“算了,他们是本土老牌企业,在这种事情上,我们确实没有优势。”
话虽是这么说,但被不良竞争手段打倒,还是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重明科技很多技术人员都是从国外回来的,专注技术本身,对国内的人情世故嗤之以鼻,不屑于去搞什么酒桌应酬或者红包文化。
陈舟突然想到什么,露出狡黠的表情:“听说他过几天要去视察新酒店的建筑工地,不知道又会闹什么笑话。”
这事齐溯也听说了,磐石集团温泉酒店项目,经过设计招标等程序,两个多月前终于动工了。听小道消息说,潘廷均极力想做出一个亮点项目来稳固在集团里的地位,他亲自选了设计图,对接设计公司。在建筑材料的选用上,施工现场结构工程师提出了异议,但潘廷均为了设计效果能完美呈现,都一一驳回了。
齐溯非常乐于看到潘廷均吃瘪:“那就等着看好戏吧!”
想到能扳回一城,齐溯心里的郁结少了一些,拿起茶几上的糕点,咬了一口,不怎么甜,入口味道刚好,配咖啡也不错,心里的郁结也少了几分。他说:“你回去休息吧,累了一天了。”
陈舟也不欲多打扰他,自己也确实累了:“行,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江洄回去了吗?”
陈舟暗暗地想,你为了杯咖啡就把人从家里拉过来,她肯定不想在回去的路上又被紧急叫回来:“应该还没有。”
“让她也回去吧,不用等了。”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