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验收市场部的国内市场研究报告的时候。江洄提前给各参会人员发了参会通知。
齐溯进会议室的时候，大家都到了。就座后，他端起提前准备好的咖啡抿了一口，向旁边的江洄投去疑问的眼神。
江洄早上忙着安排会议，没来得及做咖啡，没想到齐溯真能尝出来区别，只好陪着笑跟齐溯解释：“小周做的。”
好在齐溯也并未在意，对大家说：“开始吧！”
市场部总监刘兴泰真的是头铁，叫了个刚进公司的年轻男孩做汇报。
江洄对这个男孩有印象，今年6月才毕业的，去年秋招的时候见过他。
重明科技的员工大多都是名校出身，市场部对学历的要求稍微松泛一些，但也都是优秀的人才。
刚毕业的年轻人能在众多高管面前自信流利地汇报工作已经算不错，但齐溯的眉头还是不可避免地皱起来了。
市场部汇报的内容是江洄这个非市场部的人都熟知的东西，齐溯当然不会满意。
齐溯食指点着桌面：“刘总，这就是你们市场部研究的成果？”
刘兴泰四十多了，经验丰富的他在市场开拓策略上跟齐溯有很多意见不合的地方，他也从未掩饰，在公司向来都是有话直说。
“齐总，你在国外长大，对国内市场不了解很正常。有些东西我不好明说。在国内，特别是在东江，不是产品好技术好，就有订单的。”
“所以要分析啊！你们分析是什么东西，都是些老生常谈的问题。”
刘兴泰也不肯示弱：“老生常谈的问题就是症结所在。咱们这次的新产品动则就是两千万以上，虽然比进口产品的性价比高，但我们只是个成立没几年的新公司，就算现在势头猛，业界评价也不错，但也很难入上面那些人的眼。公立医院的情况错综复杂，不是产品好或者性价比高就能中标，影响因素太多。”
这些弯弯绕绕齐溯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迎合。他最开始做外科手术机器人这一行，就是因为想让更多普通人也能享受到优质的医疗服务。
若去迎合那些所谓的规则，医疗成本将会大幅度增加，病人的医疗服务费就降不下来。家境贫困的人面对高额的医疗费，根本不敢上医院。
他恨透了这种因为没钱望而却步，只能等死的感觉。
刘兴泰继续发表意见：“高端私立医院更不必说。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咱们得放下面子去谈，去打点关系。重明科技的设备好，这是有口皆碑的事情，但这么贵的设备，又关系到病人的手术甚至生命，采购方宁愿选择高价购买老品牌的设备，也不愿意冒风险来选择重明。”
刘兴泰其实很佩服公司里这群搞技术的年轻人，肯想肯干，研发的精密腹腔手术机器人，技术不输国际上最好的公司，但价格比国外低三分之一，后期维护费用也低很多。对国内的医院来说，无论从技术还是性价比，甚至从培养新医生等各个维度来看，都是很好的选择。
而那些身在高位的人，做决定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很多时候不是不想给好产品机会，但为了不出错，只能选择最保险的方案。
这就是那些人的做事准则，宁愿不做，但不能做错。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是迈出第一步。得要有第一个敢于吃螃蟹的人，形成好的示范效应，才会有新的订单。有好东西谁不知道用，但要让人先看到效果。
刘兴泰知道自己急切，缓和了语气，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磐石集团旗下的明德私立医院，是东江乃至东部地区最好的私立医院，可以从他们入手。据我的经验，私立医院虽然关系盘综错杂，但相比公立医院的各项规则掣肘，会相对好谈一些。”
齐溯捏了捏眉心，妥协似乎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明德医院？没有别的选择吗？”
“别的城市当然也有，但明德这不是近水楼台吗？磐石集团也是东江的明星企业，若能谈成，示范效果会很好。”
“但磐石旗下有自己的器械公司，凯合科技近两年也在研发腹腔手术机器人。潘廷均挖了不少人才，对这块业务大有势在必得的架势，他们会用我们的产品？”
刘兴泰听齐溯这么说，知道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建议。
自从想开发国内市场以来，刘兴泰没少因为那些“潜规则”跟齐溯掰扯，现在听他松了口，也开口表决心：“只要产品技术到位，销售的事情我来谈，但必要的时候，齐总您得跟我一起。”
齐溯似是下定了决心，重重地点头：“行，那就按刘总说的办。你先制定计划，需要我配合的，提前跟江洄对行程。”
“好！”
江洄旁观了整个会议，发现自己低估了齐溯的决心。她本以为刘兴泰的敷衍会激怒他，以为他依然会坚持自己的想法，跟刘兴泰争辩到底。
但整个大环境又岂是他齐溯能改变的。再心高气傲、恃才傲物的年轻人，也得在现实面前低头。
是啊，无垠的海洋里，谁愿意听一只小鱼的怒吼呢。要想做出改变，得先适应环境，爬到高位。不然小鱼还没长大呢，就被大鱼吃掉了，根本没有机会见到鲨鱼。
齐溯是，江洄也是。
会议散场，其他部门各自回了办公区。
齐溯还坐着没动，江洄问他：“齐总要再坐会儿吗？”
齐溯有些低落，似乎在怪自己坚持了这么久，还是向现实妥协了。他的声音略显疲惫：“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江洄路过前台，周嘉卉叫住她：“洄姐，刚刚你的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就帮你接了。是个男的，说是你大学同学，我叫他待会儿再打给你。”
江洄忘了带手机，会议开始前本想回办公室拿，但想着会议中途也不能接电话，也就没去。
“好的，我知道了，谢谢小周。”
周嘉卉是刚毕业的小妹妹，去年刚到公司，负责6楼前台接待的工作。年轻的小姑娘活泼可爱，相处下来，能感觉出她家里条件不错，没有什么生活压力。前台工资不高，她每天开车上下班，零食奶茶不断，偶尔还投喂江洄，两人相处得不错。
“洄姐，最近怕是有桃花咯？”
江洄无奈地笑笑，小周最大的兴趣就是聊八卦：“嗯？哪里？”
“电话里那个男生，听起来像是个帅哥。大学同学突然联系，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江洄跟大学同学都没怎么联系了，只有几个室友还偶尔问候近况。她对小周说的情况也没有任何头绪，只笑着说：“我也不知道。”
周嘉卉笑着八卦：“我刚接起电话的时候，他不知道是我，还叫你阿洄呢。”
江洄看她模仿起对方的语气，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是吗，那可能是我魅力太大了吧。”
“真的吗？不过洄姐你这么漂亮，大学的时候是不是很多人追你啊？快跟我……”周嘉卉还想八卦，看见齐溯过来了，立马正经起来，“齐总！”
齐溯“嗯”了一声表示回应，径直走过两个女生。
但他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什么桃花，久未联系的老同学突然找来，能有什么好事？不是借钱就是求帮忙，也就这俩小女生会信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
江洄当然也不会相信老同学找来是什么浪漫的事。就算真的如周嘉卉所说，也只会是因为年纪到了，该结婚了，苦于没有别的资源，只好搜刮老同学里有没有漏网之鱼。
不过还是得给人回个电话。
“喂，你好？”
“你好，是江洄吗？”
“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韩轶，你还记得我吗？”
韩轶？遥想当年大一时，江洄跟他关系还不错，后来就渐行渐远了。
“当然，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听着对方语气里的生疏，韩轶暗暗叹着气：“是这样的，东江大学准备在下个月办一个讲座，想邀请现在新兴行业的企业家创业者来给学生们做个分享。我听咱同学说，你现在在重明科技，不知道能不能请你帮忙联系一下齐总。”
两周前齐溯确实有收到过东江大学的邀请函，但当时忙着出国的事情，就拒绝了。齐溯也没说是什么原因。
江洄并不想掺和这事，不管是老同学和齐溯，她都不想多费口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讲座？”
“对，我硕士毕业以后就考了咱们学校的辅导员，领导知道咱俩是同学，就托我来问问。”这明显就是托词，一个学校领导，怎么会知道他俩的关系。
江洄毕业以来，跟同学们联系很少，不知道什么时候无意间透露了自己在重明科技上班，他这才找上门来。
“但我只是个小员工，可能帮不上你这个忙了。”
“没事没事，我也是病急乱投医，希望没打扰你。”
“不会。”对方好像还想再寒暄一下，江洄当做没听见，直接挂了电话。
齐溯路过江洄的办公室，隐隐听见说话声。陈舟不在，她多半是在跟老同学回电话。
江洄刚挂电话，就见齐溯进来了，站起身：“齐总？”
“会议纪要，记得给我！”
会议纪要？这种小事值得他亲自跑这一趟？心里虽是这么想，江洄嘴上依然乖乖回答好的。
齐溯瞥了眼她刚放下的手机，状似不经意地问：“有什么事吗？”
“哦，没事，老同学叙旧而已。”
“刚刚小周说的那个？”
他果然还是听到了。
齐溯浑身不自在，自己突然跑到江洄办公室说些有的没的，显得多余又刻意，正要离开，听见江洄叫住了他。
“齐总，东江大学的讲座，您感兴趣吗？”
老板的突然问话不会没有道理，江洄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惹他不快，只好如实告知。
“你这老同学是来拜托你这事的？”齐溯记得不久前收到了东江大学的邀请函，当时并未在意，现在提起才想起来确实有这么回事。
“是。”江洄刚说完就意识到不对，又解释到，“但我没有在外面随意宣传是你的助理。”
重明科技在东江还是有一些知名度，加上公司福利待遇都不错，最近几年都处在年轻人向往的企业名单前列。
江洄怕他以为自己在外面打着他的幌子狐假虎威。
“怎么？当我的助理很丢脸吗？”
江洄连连摆手：“不是的老板，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齐溯难得开一次玩笑，对方却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他很无奈。明明她和陈舟以及其他同事都聊得不错，怎么在自己面前就这么一板一眼，诚惶诚恐的样子呢？他难道就这么严肃吓人吗？
“既然是你同学拜托的，那就去吧！”
“啊？”这人突如其来的仁慈，让江洄摸不着头脑：“好的，那我马上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