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舟回到房间时,齐溯刚洗完澡出来,穿着睡衣,头发还在往下滴水。
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陈舟:“回来了,怎么样?”
“周嘉卉没什么心眼,有时候甚至有点迟钝,从她那打听不到什么。”
“监控视频呢,有什么发现?”
“我怀疑洄姐是不是故意激怒那个韩庆峰。”
这个想法倒是和他不谋而合,齐溯在沙发上坐下,气定神闲地问:“嗯,怎么说?”
“一般来说,泼水几乎是个下意识反应,但洄姐不是。她被韩庆峰摸——”虽然在分析江洄的行为,但说到她被骚扰,陈舟还是气不过,“被欺负以后,她先是看了周围的摄像头,确定自己在监控范围内,才端起杯子泼了水,前后应该有三四秒钟的时间。”
三四秒听着不长,但对当时那个情形来说,足够江洄在心里盘算谋划了。
“那男的被泼了以后想打她,洄姐也没躲,那眼神看着就像是在等那个巴掌下来。”
齐溯在警局看过监控视频,知道陈舟的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江洄能在跟韩庆峰交锋的短短几分钟之内,判断出他不过是一个色厉内荏的人,并对此做出反应,已然不简单。
而江洄在街边让韩庆峰道歉时,除了是因为公道正义,也有那么点故意激怒他的样子。
韩庆峰自然是罪有应得,江洄的做法无可厚非。但从这件事的处理中可以看出,江洄并不是一个她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唯唯诺诺的人。
陈舟沉吟片刻:“哥,洄姐真的会是潘朝晖那边的人吗?”
“不知道。”
“若她真的是,她这几年也没做过什么,潘朝晖让她来干嘛?”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还没对磐石集团和潘朝晖造成很大的威胁,那颗棋子还没派上用场。我回国这几年,潘朝晖没见过我一次,却能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要说他没安插人在我身边,那是不可能的。”
齐溯没说那个人一定会是江洄,但她最近的一些动向,确实不太寻常,但又很难跟潘朝晖扯上关系。
*
另一边的江洄,送走朱盈盈和周嘉卉以后,接到了何思归打来的电话,问她会不会回家过年。
江洄不喜欢过年,不喜欢任何象征着团圆的日子。和朱盈盈有家不想回不同,她是个没有家的人,这些节日只会一次次提醒她这件事。
而今年有些不一样,杨雪融知道她大概率会一个人过年,邀请江洄去她家过年,江洄很感动,但也不愿打扰他们一家人的清净。
江洄再三权衡,还是决定遵从自己的心,拒绝了何思归让她回家过年的请求。因为春节假期她要飞去北方,去那个叫宁港的小县城度假。
她还没有见过下雪的海边。
虽然没有答应在家过年,但该有的礼节还是得到位。春节假期第一天,江洄给弟弟妹妹们准备了礼物和红包,送回家里。
四年半之前,他们这个特殊的家庭在重明科技的资助下,搬进了现在这座小院。
但江洄借着工作忙的由头很少回来,这引得何红缨和何思归不满,何红缨表面上没说什么,倒是何思归,越发嘴毒。
江洄刚到院子,何思归从屋里出来,挖苦的话脱口而出:“不是说去度假吗,怎么又回来了?”
“怎么跟你姐说话呢?”何红缨闻言也从屋里出来,接过江洄手里的东西,迎她进屋,边走还边念叨,“买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你回来就好。”
“我明天的航班,今天先回来看看你们。”
何思归见不得何红缨对江洄这么殷勤:“你这行程倒是安排得紧,年夜饭都得为了你调整时间呢,谁家年夜饭,除夕还没到就先吃了啊。”
江洄无言以为。
何红缨维护起江洄来:“年夜饭什么时候吃不是吃啊。你姐回来一趟不容易,少说两句,你要实在闲得没事,去厨房看看菜。”
何思归不服气地走了,其他弟弟妹妹听见客厅的声音,纷纷出来跟江洄打招呼。
江洄对弟弟妹妹们还是有些感情的,毕竟曾经在一个屋檐下相依为命。
“姐姐给大家带了新年礼物和红包,你们自己去拆吧!”
“谢谢姐姐!”
何红缨又劝到:“阿洄,你别太惯着他们,我们现在过得挺好的。你把钱都存着,以后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嗯,我知道。”
弟弟妹妹在高兴地拆礼物,何红缨手插在围裙兜里,突然的沉默让她有些窘迫,她反复地在围裙上擦着手,又要钻进厨房。
“我做了你爱吃的菜,今天晚上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个团年饭!”
“好。”
屋里都是饭菜的香味,院子里还炖着一锅汤。炭火燃烧的白烟混合着锅里冒出的蒸汽,丝丝缕缕,缠绕着缓缓上升,然后被风吹散,叫人分不清那是烟还是雾。
炖汤的炉子和锅都是从以前的老院子里搬过来的,早已遍布岁月的痕迹。江洄记得以前她很喜欢这个锅炖出来的莲藕排骨汤。
新家有很多之前的老物件,何红缨舍不得丢,都一一搬了过来。目之所及都是熟悉的东西,桩桩件件都刻着旧日的时光,但今天的江洄早已不是旧时的江洄,曾经热络的兄弟姊妹情谊也变了样。
江洄走到院子里,守着那口老锅。屋里的吵闹已经容不下她了。
“姐,谢谢你给我们买的礼物。”
弟弟何还嘉不知何时蹲在江洄身边,悄悄打量着这个本应该是一家人但又有些陌生的姐姐。
江洄看着这个还很是瘦弱的弟弟,关心到:“最近身体怎么样?”
“挺好的,正常生活没问题,就是体育课没法上。”
“嗯,先把身体养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何还嘉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四年前因为齐溯的资助,才有机会做了心脏手术,这几年来身体逐渐恢复,但看着比其他十四岁的少年要瘦弱很多。
“姐,我想请你帮个忙。”少年腼腆开口。
“怎么了?”
“我有个礼物,想送给齐——”
何还嘉顿时语塞,他不知道怎么称呼这位对他来说相当于恩人的人。家里偶尔提起他,都叫他齐总,何还嘉总觉得生疏,直呼其名更不合适,叫哥又显得自己上赶着跟人攀关系。
江洄一下就明白了弟弟的意思:“好啊,我帮你转交给他。”
害羞的少年没好意思把礼物拿出来,结结巴巴地问姐姐:“姐,他那么有钱,会不会看不上我送的东西?”
“不会的。”
“姐说不会那就是不会。”姐姐的话给了何还嘉一颗定心丸,“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何还嘉没见过齐溯。四年半前,他还小,身体也不好,错过了那场对峙。后来,他再也没机会见齐溯,只能从新闻或采访里会看到关于他的报道。
这个问题还真是难到江洄了:“我也说不好,只能说他是个好老板。”
“我看了他所有的采访,他肯定很厉害。”说起崇拜的人,少年人的眼里都是光芒。
江洄笑着调侃弟弟:“你想见他?”
何还嘉眼里有一瞬间的期待,但随即又摇摇头:“还是不了,他对我来说,是努力的目标,他只要远远地在那发光就可以了。”
略显中二的发言搭配着少年一本正经的表情,在江洄这个成年人看来有些滑稽,江洄抿着笑,敲了敲他的额头:“人小鬼大。”
何还嘉摸了摸额头,姐姐没用力,根本没觉得痛,他只是高兴,姐姐又回到了他熟悉的样子。
以前,何还嘉总黏着江洄,家里孩子多,何红缨总忙得不见人影,江洄作为家里的大姐,除了要顾好自己的学习,还得分心照顾弟弟妹妹。
好在两个妹妹都很懂事听话,只有生病的何还嘉需要江洄时时照应着。故而,何还嘉很依赖江洄。
江洄上大学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上班以后,更是只有重要节假日才回家一趟,吃顿饭又匆匆离开,从不留宿,姐弟俩的关系逐渐生疏。
而此刻,姐姐又像小时候那样,敲自己的额头,何还嘉高兴极了,他急切地跟姐姐证明自己:“姐,我长大了,身体也好了,你别有那么大压力。”
何思归总在家抱怨江洄。说她挣了钱,见识了外面的世界,觉得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丢人,才不愿意回家的。但何还嘉不信,他知道姐姐是个温柔又坚强的人,她只是压力太大了。
“好,知道了,姐姐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咯。”
何还嘉害羞地点头,江洄趁乱拍拍他的头顶。
“对了,你要送给他的礼物是什么?”
“是我自己写的一幅字。”
江洄以为他会送一些买的东西,没想到是自己准备的:“嗯?你还会书法?”
“嗯。这几年我尝试着学了很多东西,只有书法坚持下来了,老师都夸我写得不错呢。”
男孩子喜欢运动,但何还嘉身体不好,很多运动都不能参与,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何红缨给他报过好几种班,只有书法他最感兴趣。
“对不起啊小嘉,这几年疏忽你们了。”
“没关系的。二姐也是因为想你才这样,平时也经常念叨你呢。”
“我知道,我去看看她。”
小时候江洄和何思归关系最好,因为年龄接近,何思归也粘她,姐妹俩之间几乎没有秘密。
何思归不愿意待在厨房,也不想看弟弟妹妹们拆礼物,回了自己房间躲清净。
江洄敲了敲房门,何思归应了声,她推门进去,何思归一脸诧异,随即又阴阳怪气地问:“你来做什么?”
“来看看你啊。”江洄轻轻关上房门,在梳妆台前坐下:“还生我气呢?”
何思归哼地一声,气也消了大半,但又不好意思立马变脸,别扭得很:“你都多久没回来过了?”
江洄拨弄着梳妆台上的物件:“你也可以来找我啊。”
“最好是。”
知道妹妹不生气了,江洄笑了笑,看着她还留着以前的老物件,问:“这‘藏宝箱’你还留着呢。”
何思归坐到床尾,想跟姐姐一起找回以前的快乐:“当然了,这都是我的宝物。”
所谓的“藏宝箱”也就是个铁皮糖盒,当年有记者来采访何红缨,那段时间他们接收到了一些社会爱心人士的捐款,何红缨破天荒地给他们几个孩子买了一罐糖。
糖吃完了,女孩们都想要这个精美结实的铁盒,江洄作为姐姐自然不能独享,给了三妹别的东西作为交换,才把这个盒子让给了何思归。
何思归一直很宝贝这个盒子,里面装着各种她喜欢的小零碎。
铁皮盒像紫霞仙子的月光宝盒,把姐妹俩带回了两人亲密无间的时光。
江洄拿起盒子里已经坏掉的蝴蝶发夹:“那时候就只买了一对儿这个发夹,你和三妹都想要,只能一人一只。你啊,带着臭美得不得了,结果没两天就坏了。”
何思归也顾不上跟姐姐闹别扭了,捏起一个装了一半星星的玻璃罐子:“这个塑料星星,还是你教我叠的呢,好不容易学会了,想做个一整罐给同桌的,但手扎得疼,就放弃了。”
姐妹俩在铁皮盒子里翻翻找找,往日的时光像电影一幕幕播放,霎时间忘了现实的烦恼。
突然一颗精美的袖口进入江洄的视线。那颗袖扣做工精良,跟藏宝箱里的其他物件浑然不同。
她捏起那颗袖扣问何思归:“这个是什么?我怎么不记得你什么时候买的这个。”
“嗯?”何思归一时也想不起来,脑子一阵搜寻,“好像是在哪捡的?”
江洄陷入沉思:“这样啊。”
“思思啊,上次买的那些香料你放哪儿了,不会是丢垃圾的时候不小心丢了吧?”何红缨在厨房呼叫何思归。
何思归推门出去:“怎么可能丢呢,应该放在橱柜最上面了吧。”
望着何思归的身影,江洄心里酸酸的,也有些迷茫,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对不起她的是何红缨,跟弟弟妹妹们无关,但她却在无形中迁怒了他们。在她逃避何红缨的同时,也错过了他们的成长。
她不知道何思归为什么性格变化这么大,也对何还嘉擅长书法的事情一无所知。
是什么让他们变成了现在这样呢?时间、现实亦或是别的什么,她不知道,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也没有意义。
他们曾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亲人,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