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两把刷子,不可能长久居于高位。
宇文士及虽然没什么才干,却有屹立不倒的两大本事。
第一点就是宇文士及和李渊相识于微时,建立过玩命交心的真感情。
宇文士及虽然娶了炀帝杨广的女儿为妻子,但他在很早的时候就向李渊归心投诚。
李渊本人非常看重这种纯粹的情谊,
在归唐之后,李渊曾经象征性地责备宇文化及兄弟,说他也想北上与自己争天下,竟然不肯归顺自己。
宇文士及没有任何愧疚之感,他侃侃而谈地说起了昔年往事。
“臣之罪诚不容诛,但臣早奉龙颜,久存心腹,往在涿郡,尝夜中密论时事,后于汾阴宫,复尽丹赤。”
可见,李渊和他两人,早在杨广征伐高丽时,就已经心怀二志,阴有所图了。
这是两个气味相投的阴谋家,当然,他们都认为是应天顺命,干的是千古伟业。
李渊神思飞舞,回想起当年自己创业的历程。
一路走来,艰难困苦,真是太不容易,自己当上皇帝之后,虽然君臣一体,但终归名分有别,上下悬隔,真是很难再遇到微时的朋友了。
他心中感慨,自己身边,又多了一个老朋友,不由笑着对裴寂说:“此人与我言天下事,至今已六七年矣,公辈皆在其后。”
然后,宇文士及沾了他妹妹的光。
他有一个妹妹,被李渊看中,贵为昭仪,并且很受宠爱。
于公于私,宇文士及都成了李渊的铁杆,在朝中没有人可以替代,因而,他一路高升,仕途顺畅。
当然,这也和他的第二项特质有关系。
宇文士及虽然身无长才,但他的嘴非常严。
嘴严思密,是成就任何大事必备的素质。
他久掌机密,和皇帝朝夕相处,自然有无数的内幕和黑料,但宇文士及将宫中和宫外完全彻底区别开来。
和皇帝相处时,任何只言片语,他终其一生,从未泄露一个字。
这才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
这也是他经历李渊和李世民两朝不倒的实质原因,于皇帝而言,或者他不是一个才华横溢的人,但他是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有一件小事,可以非常清晰地表明李世民和他的关系。
当时,他们两人一起在御花园中散步游玩,李世民正在一株树下乘凉,顺口说了一句“此嘉木也。”
宇文士及打蛇随棍上,立即展开三寸不烂之舌,以文化人的观点,附和赞美这棵被御口赞美之树。
李世民在和朝臣的斗争中保持了敏锐的嗅觉,他立即警醒,面色一变对着宇文士及说:“魏征常劝我远佞人,不识佞人这谁,今乃信然。”
面对指责,宇文士及并不惧怕。
他有自己的处世和人生逻辑,他向李世民表达歉意,但语气平淡地说:“南衙群臣面折廷争,陛下不得举首。今臣幸在左右,不少有将顺,虽贵为一天子,亦何聊乎?”
这触动了李世民内心深处的欲望。
李世民陷入深思,他得位不正,但他本人是一个明君,因而,他比任何人更想证明自己。
他非常严苛地约束自己,一心精进,群臣也待他苛求,但他一样是个人,有血有肉,并非纯粹是一架精密工作的机器,
他也需要放松,也需要有人拍他的马屁,也需要释放自己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喜怒哀乐,那他也需要有自己私人的圈子。
宇文士及正好是一个绝佳的人选。
因而,终李世民一朝,宇文士及的恩宠不衰,终得善终。
他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就将李渊一朝的宰相们清除出了最高权力层,但却没有引起任何的政治动荡。
这种高效又稳妥的风格,正是贞观之风让人沉醉的迷人之处。
但李渊的宰相和群臣之首,最核心的一位是裴寂。
他代表了李渊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力量和尊严,他的命运,要曲折丰富多彩许多。
李渊当上皇帝后,曾经明白无误,直接了当地对裴寂说:“使我至此,公之力也。”
并且,李渊不是一个纯粹的嘴炮,这句话发于他的心,也动了他的情,更重要的是,李渊在日常生活之中,给了裴寂无上的尊重和荣耀。
李渊甚至甘心将权力和尊荣与裴寂共享。
李渊当朝听政时,也会拉上裴寂坐到御坐之上,一起商议国事;退朝之后,也会和裴寂双双进入内室,言无不从,事无不顺。
当然,李渊赏赐给裴寂的珠玉财宝,更是冠绝群臣。
李渊还给了裴寂一个特别的殊荣,他第天都赐给裴寂皇宫中的御食,以示和裴寂有福同享。
更重要的是,终李渊一朝,裴寂是实实在在的群臣之首,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这段君臣际遇,实在已成历史佳话。
皇帝本是孤家寡人,但李渊似乎是个例外。
裴寂也是李渊当了皇帝以后,为数极少的朋友,这当然也包括酒肉朋友的性质。
当年太原起义时,裴寂监守自盗,安排晋阳宫中的美女,奉献给李渊享乐,两人天天吃喝玩乐,海天海帝,胡混在一起,建立起过命的交情。
即使李渊当了皇帝,他也并没有摆太大的架子,也不称呼裴现任官名,而是称呼他叫“裴监”。
显然,这是一个让李渊感到温暖和怀念的称谓,在太原那段时间,是李渊人生的高光和轻松时刻。
当然,这种关系的建立,并不纯粹来自于李渊的私人性格,虽然他比较重视私人感情,但更主要是来自于当时的政治环境和实际。
李唐一朝,虽然在关中的长安城立国,但刚开始时,也只是隋末群雄之一,并非后世所认为,是一个君临万邦,天下一统的大帝国。
相反,当日进群雄并起,很多人都有非分之想,都想坐上那个天下唯一的皇位。
李渊不过适逢其会,只是其中之一,却绝不是唯一。
这决定了唐朝在开国的几年之内,内忧外患,危机深深,他们需要不断地征伐,攻灭吞并它的竞争对手,才可以求得生存。
在这种形势下,李渊的政治风格延续了北周朴素的共享共有的治国理念。
确切一点讲,自西晋以降,所谓的割据政权,都是军政府,以生存和吞并对手,壮大自己为第一要务。
虽然叫皇帝,其实就是个诸侯,甚至就是个地盘更大的豪强而已。
因而,君臣之间,多无上下之防,也无苛刻的法度,互相共享共治,共同经营,共享利益。
后世君权至上,皇帝拔高和神化到神圣不可侵犯,天下地下独一无二,已经很难理解这种君臣关系了。
李渊似乎并不只是表面上的笼络,他是真的把裴寂当成了最特殊的那一个。
即使裴寂统兵在河东战场溃败,面对宋金刚一日奔亡几百里,全军尽墨时,他也只是将他象征性地,走下程序。
裴寂接受询问后,很快就被释放,恩顾弥重。
当然,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样出现过波澜。
裴寂位高权重,难免木秀于林,有风摧之,他曾经被刺史韦云起举报谋反。
谋反是重罪,也是必须验证勘核的重罪。
李渊虽然交待有司按程序办事,但依然给予裴寂无可比拟的特权,他诚心意正地对裴寂说:“朕之有天下,本公所推,今岂有贰心?皂白须分,所以推究耳。”
在推核其间,李渊还带着三个贵妃,携宝带器,光临裴寂的府第,述述旧,压压惊。
两个人好象又回到了太原城晋阳宫中,欢乐逍遥的岁月,君臣两人,欢饮达旦,尽夜极欢而去。
李渊对裴寂的恩宠和感情,完全超出了正常的君臣兄弟之情。
他甚至好几次当面向裴寂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李氏昔在陇西,富有龟玉,……至如前代皇王,多起微贱,……公复世胄家,历职清显,岂若萧何、曹参起自刀笔吏也!”
李渊讲了一通自许和也赞许裴寂的话后,将他心中的优越感和成就感推向了顶峰。
他以一种穿透千年,立于世界之巅的目光和口吻,自恋般地说道:“唯我与公,千载之后,无愧前修矣。”
显然,在李渊心中,认为自己远胜汉高祖刘邦。
但他也不好过于自吹自擂,必须拉上裴寂做个幌子,认为自己和裴寂君臣两人,远胜于汉初开国的帝王将相了。
李渊对裴寂是真爱,他是来真的。
他甚至将国家的权力,真正和裴寂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