颉利可汗需要做出选择。
往南看去,李唐王朝蒸蒸日上,虎视眈眈;以北而言,薛延陀崛起之速,亘古未有,也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身处虎狼之间,何去何从
在失去了军事优势之后,颉利可汗想选择外交的方式去求得种族的生存。
但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谈判桌上也不可得到。
颉利可汗降低自己的姿态,向李唐王朝明确表示,请求和亲。
他想以女婿的身份和唐朝和平共处。
在突厥势盛的时候,双方的和亲确实可以减少突厥人大规模的入侵,以一女性,还有伴随的财富,求得边境平安,一直是中原王朝的国策。
颉利可汗这次的和亲,主要目的不是求财,而是想争取到一个政治上进可攻退可守的位置。
但锐意进取,自信满满,甚至没有修筑长城去防御突厥进攻的李世民,让颉利可汗的愿望落空了。
李世民非常精准地,反握了漠北局势出现的新变化,他继续强化远交近攻的国策。
李世民长袖善舞,他先是接待了漠北新的主人,薛延陀夷男的使者,赐给他二样信物。
一是宝刀,二是宝鞭,这是权力象征。
也是李世民对夷男的支持和期盼。
李世民气场十足地对使者说:“卿所部有大罪者斩之,小罪者鞭之。”
这已经是上国对属国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意味着从这一刻起,李唐王朝已经在战略上对漠北政权形成了压制。
突厥颉利可汗更加惶恐,他有一种无力感,实力决定一切。
靠武力得不到的东西,光靠嘴皮子更加得不到。
颉利可汗想起了自己的高光时刻。
当年李唐王朝想和西突厥和亲,但被自己硬性阻止的往事,那时,西突厥统叶护可汗已经派了专使到长安,给李世民献上了万钉宝钿金带,想要将长安的公主带到大草原上。
但颉利可汗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汝迎唐公主,要须经过我国中过。”
就让西突厥统叶护乖乖放弃和亲的计划,因为,他说的话虽轻,但含义却重达万斤。
你敢娶亲,我就敢抢人。
这恰好中了唐朝的离间计。
颉利可汗的强势介入,挑起了东西突厥的内乱,但两虎相争,总会找到别的理由出现。
东西突厥,迟早必有一战,只是结果却不是颉利可汗愿意承受。
两败俱伤之下,东西突厥,同时陷入更大的混乱,在连续不断的打击下,他们两个难兄难弟,惶惶不可终日。
世易时移,现在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唐王朝和漠北的薛延陀达成默契。
非常明显,矛头指向自己。
但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去改变又是另一回事,颉利可汗不仅无力,还感到深深的无奈和挫败感。
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被决定。
为舒缓心中郁闷,他策马狂奔,地平线外,黄河九曲,青翠无边,但在颉利眼中,却似乎已全是萧瑟肃杀之意。
颉利可汗有担心的理由。
这一片土地,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怀抱之中逝去,他将永远再不能够回来。
他在等待那个时刻,李世民也在等待那个时刻。
所有的账,要一起清算了。
代州都督张公谨,向李世民上了著名的“六必伐”之论,他认为突厥必亡,现在正是讨伐的良机。
主昏于上,其可取一也;
众叛于下,其可取二也;
兵挫将败,其可取三也;
粮糇乏绝,其可取四也;
内必生变,其可取五也;
华人入北,自然有应,其可取六也。
有此六条,天予不取,必生祸患。
张公瑾是一个决大事,做实事的人。
当年玄武门之变,众人都是大姑娘上花娇,头一加,不自信并且都有点遮掩犹豫。
他们想到一个方法,准备占卜吉凶。
张公瑾走进大门,二话不说,一把将占卜用的器具,全部丢到地上,非常直接绝决地说:“卜以决疑,今事在不疑,尚何卜乎!卜而不吉,庸得已乎!”
六必伐,宣告了和突厥的总决战,即将开始。
李世民等待这一刻已经非常长的时间。
现在李唐可以用颉利可汗支持杨政道复辟杨隋,并且和李唐和亲,却又派兵支援梁师都的叛乱为名,名正言顺讨伐。
虽然叫讨伐,但对李世民而言,这次出兵,更象是去收拾残局。
突厥,是到了和他们算一算账的时候了。
虽然李唐占据了绝对的优势和主动,但战场之上的李世民,从来不会低估他的对手。
他派出十万大军,以兵部尚书李靖为首,分六道进击颉利,全部都是李唐开国各战之中,最能打,也是李唐最优秀的将领。
李世民希望毕其功于一役。
在李靖正式出征之前,其实颉利可汗的东突厥汗国,早已经分崩离析,苟延残喘了。
东部的突利,已经率众归降唐朝。
突利下辖的契丹等少数民族,看到强大而统一的唐朝,正以君临万国的气势崛起时,也遣使臣服。
而被颉利夺去大可汗位置的郁射设,他属下九个俟斤,在夏州向窦静投降,郁射设本人,也在贞观三年,在颉利溃败前夕,投降唐朝。
隋末躲避战乱,北上的汉人,他们也主动启动了南下返乡之旅。
当他们看到自己的家乡,重新变得富足安定,都归心似箭。
故土难离,乡心不死,就是死,他们也要死在家乡的山水人情之中,这对颉利而言,形成了一种巨大的离心力。
南下的汉人,还有一部分是唐朝花钱从突厥人手上赎回来的,他们在战乱之中,被当成战利品和财物,被突厥人占有。
李世民按照惯例,采取了支付赎金的方式,让这部分汉人重获新生,他们也汇入南下的洪流。
大唐蒸蒸日上,强势崛起。
因而,唐朝仅仅在贞观三年一年之中,增加的塞外归来的中国人和突厥的投降之民,总计有一百二十万人以上。
真是煌煌天威,四海归心。
突厥内部,也早已离心离德。
大凡有能耐,有本钱的将领或部落,都在为自己的将来谋划,颉利身边,只剩下一个意想不到的忠心追随者,他是阿史那思摩。
他一直不被突厥皇族视为同类,因为他的外貌象胡人居多,很多人都怀疑他不是突厥的纯种,而是胡人的孩子。
这让他虽然贵为皇族,但却一直被猜忌和防范,也被剥夺了单独带兵的权利。
但因为身居闲职,又是宗族之子,他很早就受到突厥的委派出使唐朝。
李渊为了拢络突厥,封阿史那思摩为和顺郡王,他成了一根纽带,是一种象征,也是二国之间的润滑剂。
但非常奇怪,在突厥所有的重臣都远离颉利可汗时,他却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或者,阿史那思摩认为,即使自己率先投降唐朝,以功而论,也不可能超过他和顺郡王的名头吧。
颉利可汗的时间到了。
唐朝六路大军,分头并进,各自寻找战机。
恶阳岭,这是唐朝军队在反攻中和颉利可汗接触的第一战。
主帅李靖再一次成为命运眷顾的幸运儿,他率领三千精锐骑兵,从马邑出发,直扑恶阳岭。
突厥的探子精准地回报,发现唐朝大部队行军的情报。
颉利可汗惊惶失措,他虽然远居塞外,当然知道威名赫赫的李靖,百战百胜,攻无不克,这些都是小儿科。
李靖在民间的传说之中,他已被渲染神话,成为撒豆成兵,聚木成林的巫师通灵者之类的统帅。
颉利可汗作为一国之主,虽然不相信这种谣言,但他对于孤身进犯的李靖,却多了几分忌惮,他满怀畏惧地对部下说道:“唐兵若不倾国而来,(李)靖岂孤军而至?”
颉利可汗的惊慌具有传染性。
他治下的突厥大本营,人群骚动,人心忷惧,整个部落弥漫着一种无所依仗,末日来临的恐慌。
李靖展示了高明的攻心之术。
他竟然屯兵不战,并且,他不慌不忙地分派出使者、间谍、从突厥内部颠覆和离间颉利君臣的关系。
压力再一次来到突厥这边。
大兵压境之下,突厥人心各异,各寻出路,军队更无斗志,李靖达到了他的目的。
第一批倒戈的人,是颉利可汗亲近的胡人康苏密,他率领部下向李靖投降。
并且,他贡献了一个投名状,他给李靖带来了杨隋流亡政府的首脑杨政道,还有隋炀帝杨广的萧皇后。
这意味着杨隋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势力的消亡,杨隋一朝正式成为明日黄花。
一个时代彻底落幕,现在的世界,属于李世民。
李靖从来都是一个做实事的人。
他的骑兵并不是吃素的,也不是来游山玩水,打猎散心的。
该来的一定会来,李靖瞅准时机,对颉利可汗发动总攻。
这不是一场对等的战斗。
颉利可汗的军心士气早已消散,李靖几乎没有遇到象样的抵抗,就将颉利击溃。
颉利可汗逃到铁山,纠合余散,勉强又湊足了几万乌合之众。
但大势所趋,剧本早已写好。
颉利可汗再也无能为力,他只剩下被收割的命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