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名虽立实或不足,一片苦心为社稷
作者:流云舞天风   隋唐天字七书最新章节     
    废立太子,而导致国破家亡的事例,数不胜数。

    废掉一个十几年的皇太子,再重新立一个新的太子,远不象表面表现出的风平浪静,轻而易举,即使英明神武的李世民,依然顾虑重重。

    这其中涉及到国策的可能变向,朝臣朋党间的勾心斗角,更重要的是,太子只是法定的指定人,但他是不是真的能稳坐太子之位,最终顺利登基成为皇帝?

    坐不稳江山,那江山就可能变色。

    李世民一样忧心忡忱。

    但路是一步步走出来的,首要问题,是新的太子能否服众,朝臣们的人心动向如何?

    李世民决定做一个测试。

    太极殿内,群臣尽出,李世民环顾身边的四位大臣,还有晋王李治。

    他们五个人,已经是李唐王朝,是他李世民一朝最位高权重,或者说是最核心的重臣了。

    他们是长孙无忌和褚遂良,这代表了将要新立的太子一系,也是传统的关陇集团的代表。

    而房玄龄则是李世民一朝的元老重臣,虽然时起时落,但历贞观一朝始终不倒,是朝廷之上臣子的风向标。

    而李(世)绩,则是山东人士的魁首,已成长为不可轻视的力量,甚至于说是朝廷之中唯一可以抗衡关陇集团的代表。

    这可以从“龙须疗伤”一事可得明证。

    李绩曾经得过一种疾病,有一个神奇的中医方子,说“须灰可疗”,用胡须烧成灰烬,当成药引子,病就能痊愈。

    李世民听到这个消息,二话没说,就用剪刀剪掉自己的胡须,亲自为李绩和药。

    这既是天大的荣幸,也是天大的恩宠,更是天大的压力。

    皇上圣须,能相对者,或者唯有臣下的一条命,或者鞠躬尽瘁而已。

    李绩心中压力顿时如山般重大。

    他赶快磕头拜谢,以至于鲜血淋漓。

    李世民在旁边更添加了一把火,他淡淡地说:“为社稷,非为卿也,何谢之有?

    这更是一句重如泰山的话,任何一个臣子,估计听了晚上都睡不安稳,要知道权力越大,名誉越高,责任也就更大。

    而希望愈大,失望也可能更大,失望之日,就是雷放霆震怒,大肆清算之时。

    当弓弦太紧之时,最易折断。

    这也意味着,当时朝廷之上,以李绩为首的山东人士,他们拥有连李世民都忌惮三分的力量。

    李世民代表的皇权,即使经过了李渊和他自己两朝,历二三十年,在有些方面,也依然只能屈服于俗世的传统和民习。

    以贞观十二年成书的《氏族志》而言,李世民的本意是抑山东豪族,和提振李唐王族、后族和当朝贵臣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影响力。

    但效果却远远没有达到李世民的预期。

    《氏族志》第一稿,就以山东崔氏为天下第一等,虽然,在李世民强力干预,直接指导之下,《氏族志》做了妥协。

    最后以李氏皇姓为第一等,外戚为第二等,山东崔氏为第三等,但这个谱碟刚出来时,就遭到社会上有识之士的嘲笑,认为这本贞观氏族志,仅仅只是酬勋志或是李唐的功臣志。

    而传统的无形力量,即使是贵为皇权,对其影响也非常有限。

    社会上,并没有因为李世民修了《氏族志》就改变了传统的观念,山东的著姓高门,依然高高在上,成为主宰上层婚姻圈的绝对力量。

    愈压抑,愈反弹。

    李绩,房玄龄等大臣,还是和山东高姓联姻,而民间对于他们的推崇,更加变本加厉。

    李世民有一种深深的挫败感。

    他可以在战场之上,千军万马之中,制定最优的战略和战术,然后决胜千里,让敌人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但当他遭遇了传统和理念上的对抗时,他却无法看到对手,更无从发力。

    即使贵为皇帝,也有做不到的事情。

    李世民是一个务实和理性的政治家,他选择和解。

    他再一次向李绩示好。

    他曾经在一次宴会上,主客尽欢之际,他有意无意地,平静淡然地对李绩说:“朕求群臣可托幼孤者,无以逾公,公往不负李密,岂负朕哉!”

    这既是试探,更是期许。

    帝王之心,其深若海。

    李绩心中凛然吃惊,他感动得流下了眼泪,咬破自己的手指头,发誓效忠李世民。

    李绩心中惊惧,君臣一心,欢饮沉醉。

    李世民确实颇有驭人之能,他解下自己的御袍,覆盖到李绩身上。

    君是明明,臣是能臣。

    君臣都不是吃素的。

    太极殿上的这几个人,已是大唐最核心的权力层。

    他们随便一个人跺跺脚,都可以让天下抖三抖。

    关陇系和山东系,一直都是李唐朝廷之中两大最主要的力量,一般而言,是西风压倒东风,但当局势突变,风云再起时,山东系将迎来扬眉吐气的一天。

    只是那种代价,却不是李唐王朝所愿意承受的了。

    立李治为皇太子,并没有受到什么阻力,但李世民看的非常深远,他觉得李治不一定能坐稳坐好皇帝的位置,却被他无情地预言中了。

    你越害怕什么,就越会来什么。

    世间万事,大抵如此。

    李世民和他的四个大臣,即将决定这个帝国的走向。

    李世民打破沉默,他撕下自己高高在上的伪装,无比痛心地说:“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是,我心诚无聊赖。”

    李世民做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动作,他扑倒在床上,捶胸顿足。

    这已经不是朝堂之上,万人景仰,一言一行,足为万民师表的皇帝和天子了,这一刻,李世民只是一个人世间,伤心失意,别有怀抱的父亲和兄弟。

    即使是游戏,即使是伪装,在这种场合,君臣之间,也必须全情配合。

    长孙无忌等人赶快扶起李世民,但李世民又来了一出更惊艳的表演,他抽出配刀,想要自刎。

    妇人女子,寻死觅活,大有人在,尚且让人齿冷,何况是皇帝天子呢?

    肯定有绝大的事情要发生。

    褚遂良赶快夺过佩刀,长孙无忌等人赶快跪在地上,向李世民请罪,并且问李世民到底想要做什么,有什么事情需要他们去办?

    气氛已经到位,前戏已经做足。

    李世民不再装腔作势,直接挑明主题,他环顾四个大臣说:“我欲立晋王(李治)。”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晋王李治,当时虽然得到了李世民的肯首,并且有长孙无忌的强力推荐,但他成为皇太子,在当时朝廷之中,并没有形成绝对的共识。

    至少,朝中更传统的势力,甚至关陇集团内部,也存在分歧和意见,而山东一系,至少没有在明面上支持晋王李治。

    这种阻力,甚至在正式确定立李治为太子时,也需要李世民如此故意做作,以权术驭下。

    这个事件,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李治之立。”

    但皇帝如此卖力表演,臣子即使想反对,于当时当日情势下,话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了。

    长孙无忌把握住机会,他斩钉截铁地说道:“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

    这甚至已是赤裸裸的霸王硬上弓了。

    话已至此,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可讲?

    生米煮成熟饭了。

    李世民不失时机地转向李治说:“汝舅许汝矣,宜拜谢。”

    李治赶紧向长孙无忌跪下,完成了这个历史性的一拜。

    仪式完成了,自此刻起,李治就是大唐的名正言顺,当仁不让的皇太子。

    不承认,也得承认。

    李世民恢复帝王之态,也再起帝王之心。

    他语气平淡地说:“公等已同我意,未知外议何如?”

    四个大臣异口同声地说:“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乞陛下试召问百官,有不同者,臣负陛下万死。”

    李世民知道大事已定,尘埃落定。

    他在太极殿召集了六品以上的文武百官,准备正式向他们宣告,大唐新太子即将即位。

    但与其让自己宣告,肯定不如让大臣们自动说出来。

    李世民声若洪钟地说:“(李)承乾悖逆,(李)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

    大臣们早就得到消息,更何况,平日中朝廷之中,几个为首的大臣早就达成一致意见,现在李世民以一种宣布的语气,征求他们的意见。

    大臣们,又还想说什么,又还能说什么?

    大殿之上,山呼海啸,大家齐声欢呼道:“晋王(李治)仁孝,当为嗣。“

    晋王李治成为李世民一朝的第二任皇太子。

    但李世民一世英雄,战无不胜,在政治上也开创了贞观之治,文事武功,都是中国历史上一流的皇帝和君主。

    他对于识人用人之道,自然深知其中三味。

    晋王李治,从来就不是李世民最中意和首选的太子人选,但太子之位,却是国之根本,一旦立定,就绝不能轻言更易。

    因而,李治虽然不是最合适的,在今日条件之下,却已经是最优的选择。

    李世民只能寄希望李治能以中人之资,在贤臣辅佐之下,延续李唐的国祚。

    但时间已经到了贞观十七年,这已经是李世民登基的第十七个年头,或者李世民感到时日紧迫,他加快了对李治的培养。

    放眼天下,最合适的帝王之师,硕学大儒,当然数不尽数,事实上,李世民给李治精心挑选了太子府的属臣。

    这是一个集中了李唐当世最重要的贵臣,大儒和饱学之士的太子府天团,基本就是李世民所能找到的当世最优秀人才。

    但李世民心中还有隐隐有些担心,他总觉得缺少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