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战局的发展,既出乎薛仁杲的预料,也超出他的控制.
李世民延续了自己上次交待刘文静的策略。
他紧扎营寨,坚壁不出,不管宗罗睺如何挑战,李世民气定神闲,岿然不动。
新败之下,士气为先。
为了让下属有必胜的信念,李世民豪情万丈地说道;“我士卒新败,锐气犹少。贼以胜自骄,必轻敌好斗,故且闭壁以折之。待其气衰而后奋击,可一战而破,此万全计也。”
为了统一思想和行动,李世民下了严令,“敢言战者斩。”
李世民展示出他的坚忍和坚韧,这种不战不和的胶着局面,竟然维持了整整六十多天。
如果需要,也许李世民还能坚再持几个六十天,因为他的背后,就是关中平原,补给可以源源不断地送到他的军营。
但宗罗睺不同。
他的军队远道而来,他的后方,山路崎岖,后勤补给相当吃力,这一轮相持下来,他的弱点终于暴露。
宗罗睺军粮很快将会消耗完毕,这是致命的。
民以食为天,一旦缺粮,再强的军队也将不战自溃。
对面的唐军,不动如山,这种压力似乎随时会将他们吞没。
进退不能,再加上军粮难以为继,宗罗睺属下的将领已开始为个人的前途考虑后路。
他们第一次开始考虑,有输掉这场战斗的可能。
梁胡郎首先投降李世民。
他带来了李世民最想要的情报,李世民非常清晰地掌握到,宗罗睺已是缺粮缺士气,上下离心,强弩之末的境地,
李世民知道,他只要再点一把火,自己就将迎来历史性的一刻。
他等这一刻,已经太久了。
李世民派出大将梁实,在浅水原上排兵布阵,以诱惑宗罗睺。
这是唐军上次惨败的伤心之地,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爬起来,李世民要亲自找回这个场子。
宗罗睺,即使明知道是陷井,他也必须决战。
因为,他等不起了。
况且,在平原上决战,他的骑兵部队,从来没有惧怕过任何对手。
宗罗睺在梁实的身上付出了太多的时间和精力,梁实奉了严令,拼了老命,抵挡住宗罗睺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梁实的情势,越来越困难,他的军营中,缺乏水源,夜以继日一停地战斗,人和马都已经到了极限。
但李世民展示了强悍的领导力和决断力,他除了非常能忍,也非常狠。
他利用梁实这个诱饵,拖住宗罗睺的精锐。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在不断进攻都归于无效的情况下,宗罗睺的心理发生了微妙的转变。
士气,将决定这一场战斗的走向。
他的军队,已缺乏必要的意志力,全军上下,已经不相信可以全身而退。
李世民的主力,还没有开始战斗,就已经赢了。
他让梁实继续消耗宗罗睺的大军,直至濒临崩溃的前一刻。
战争的残酷在于,就是看谁捱的更久。
李世民终于下定结论道:“可以战矣!”
他发起总攻。
决战开始。
当唐军主力斗志昂扬地出现于地平线,当李世民亲自率领几十个重装骑兵,冲进宗罗睺的队伍,然后又再杀回来,冲进去,再杀回来。
如此几次,宗罗睺的队伍终于被冲乱,阵型一乱,再无希望,全局崩盘。
宗罗睺只剩下仓惶逃命的份。
于是,宗罗睺溃败,被当场斩杀数千人。
李世民并没有满足,他将率领他的二千精装骑兵,亲自追击宗罗睺。
这支部队是李世民的秘密武器。
他们是独一无二的。
甚至他们用的弓箭都是特制的,这支军队,后来有一个令对手闻风丧胆的名字:玄甲精骑。
这是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特种兵,是骑兵中的骑兵。
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李世民心血精力凝结,是一支战无不胜的钢铁之师。
但当时,这支队伍的战斗力并不为人所熟知,当看到李世民想亲自追击余寇,最终的目标是勇猛无敌的薛仁杲,而当时薛仁杲在折墌城内养精蓄锐很久。
以骑兵进攻坚固的城池,这显然并不明智。
窦轨拦住了李世民。
他叩马苦谏道:“仁杲犹据坚城,虽破罗睺,未可轻进,请且按兵以观之。”
窦轨既是元老,又是李家的世亲,军情虽然紧急,李世民也还是必须耐心地回答:“吾虑之久矣,破竹之势,不可失也,舅勿复言。”
显然,胜而后追击,这个方案在李世民心中,已经酝酿很久了。
事实证明,这确实是李世民神来之笔。
李世民紧紧跟随着宗罗睺的脚后跟到了折墌城下,薛仁杲见到李世民轻骑追来,并不惧怕。
他立即整军列队出城,准备和李世民决斗。
虽然近在咫尺,但李世民却并不急于和薛仁杲决战,相反,他主动退后,临泾水而结阵。
看到李世民的骑兵军容鼎盛,士气饱满,再加上逃回城的士兵添油加醋,对于失败的描述。
这让薛仁杲的军队,产生了一种恐慌的情绪,并且迅速漫延。
薛仁杲下面的将领先顶不住压力,他们并不愿意为薛仁杲卖命,那就需要早点为自己的未来做谋划。
于是,浑斡临阵率军投降李世民。
这对薛仁杲的军队产生了巨大的冲击,因为浑斡是薛仁果属下的一个核心骁将。
牵一发而动全身,浑斡尚且如此,何况其余。
薛仁杲觉得非常不妙,他犹豫之间,已至日落时分,唐军的大部队,已经风尘滚滚,铺天盖地而来。
战则必败,薛仁杲赶快回城。
当他看到城外密密麻麻的唐军,而自己就象牢中之鸟一样,再无出路时,他第一次觉得害怕。
觉得害怕的不止是他,所有城中的士民都知道,薛仁杲已经彻底失败,再也无力回天。
于是,趁着夜色,守城军士争先恐后地逃出城,投降李世民。
薛仁杲输光了最后的筹码。
他不再做无谓的挣扎,只能接受命运,出城投降李世民。
这是一次伟大的胜利,也是李世民神乎其神的指挥艺术的初试莺啼。
但战后,众多的将领都心存疑问。
他们大惑不解地问李世民道:“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轻骑直造城下,众皆以为不克,而卒取之,何也?”
李世民并不藏私,他先分析了浅水原之战的过程,他冷静而锐利地说道;“(宗)罗睺所将皆隋外之人,将骁卒悍,吾特出其不意而破之,斩获不多。”
然后,李世民讲出了他对于后继局势的判断,他接着说道:“若缓之,则皆入城,(薛)仁杲抚而用之,未易克也。急之,则散归陇外,折墌虚弱,仁杲破胆,不暇为谋,此吾所以克也。”
这充分体现了李世明高超的判断力和临机应变的指挥艺术。
李世民,当世战略大家,深深洞悉人心人性。
当需要他忍时,他能坚忍六十多天;当需要他急时,他轻骑敢攻城;当需要他狠时,他可以让梁实的军队濒于崩溃的边缘。
稳、准、狠,忍四字真言,李世民都将它发挥到极致。
一代战神李世民。
但他也有不由自主的时候。
李世民全部接收了薛仁果的军队和士庶,毫无疑问,在接受薛仁杲的投降前,他们之间一定有过协议,他本人并没有施加处罚薛仁杲。
相反,李世民表现出了非凡的度量。
他和薛仁杲一方所有投降的将领,竟然一起挟弓带矢,一起打猎,以示无猜。
但李世民毕竟只是李渊王朝的一个王,局势的发展并不能完全由其掌控。
京城很快传来李渊的最终意见:“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其党以谢冤魂。”
李渊要求李世民斩草除根。
但朝中大臣多有投诚之士,兔死狐悲,他们进言说:“薛举虐杀无辜,此其所以亡也,陛下何怨焉?怀服之民,不可不抚。”
政治本来就是一种妥协的艺术,普天之下还有无数群雄,在看着李渊的行动。
李渊退了一步。
他收回了命令,表示只诛首恶,赦免其余的从犯。
其实,这是李渊一朝对待投降的割据豪强的一惯做法,即使有约在先,即使可以赦免,李渊也一定想尽办法,从肉体上清除直接的危险。
政治总是伴随着流血。
而走上造反一途,或者也早就将性命置之度外了。
于是,薛仁杲和宗罗睺等一干人等,被斩于长安。
长安西边的危险解除
但在更远更西边的西方,还有一个割据的势力的存在,也是李渊必须要解决掉的心腹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