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能否说服臧霸,王政心里也没底。
哪怕当日堂上他提出自家想法后,昌豨一脸自信满满,更是大拍胸脯保证此行必可功成。
毕竟,相比前者的籍籍无名,后者即便是在王政这样的三国小白而立,也勉强当得起如雷贯耳了。
在东汉末年的这个时代,以神州为舞台,可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除了层出不穷的雄主,名士,猛将之外,其实还有另一类人,虽不曾置身中央,戏份亦是不少,影响更是极大。
那就是地头蛇一般存在于阴影中的地方豪强。
而臧霸,便是这类的典型代表。
要知无论演义乃至相关游戏,影视,在划分汉末的割据势力大抵以州为单位。
这便导致常常会将一些名目上一致实际却为死对头的划分为同一阵营(代表如郭汜李傕,西凉诸将。)
而真正的历史上,在三国鼎立之前,甚至是中期之前,大部分割据豪强的势力却都以县为单位。
因为县这一级的豪强若不配合,郡守就成了摆设,郡一级的豪强不配合,无论刺史抑或州牧便成了摆设,而刺史州牧不配合时,皇帝...
自然也就成了摆设。
这便是为何琅琊王氏出身的荆州刺史王叡,会被两个手下郡守逼的吞金自杀。
也是为何发生在建安五年的官渡之战,会成为天朝历史上著名的以弱胜强的战役之一,要知道若按州算,其实彼时的曹操按实力应是胜过袁绍的,因为这会袁绍还只掌握着幽、并、冀三州,而曹操却是坐拥徐州、兖州、豫州、司州不说,连扬州也有部分郡县属于他了。
可谓西至长安,东至北海,整个神州横跨一截,都是他曹家姓了。
那么为何最后双方在官渡展开决战时,曹操使出吃奶的劲,却才拼凑出三万人马?
便是因为这时,无论袁绍还是曹操,其地盘里都存在很多的独立势力,地方豪强。
而相比袁绍那如光武般的众星拱月,曹操这一边,当时只有汝南太守李通,给与了全力的支持。
在两方势力大决战时,郡县豪强的支持与不支持,极为重要。
兵马倒还是其次,关键还在于粮草。
官渡之战的转折点是乌巢之战,曹操通过夜袭焚毁大量军粮,导致袁绍大军因无粮而自溃,但却不能忽略一点,莫说乌巢之战成败与否,便是晚发起几日,无粮自溃的恐怕便是曹操兵马了。
而官渡之战结束于十月,是刚刚经历过秋收的十月!
按道理说,曹操不过三万人马而已,莫说他此时坐拥四州,便是只有四郡,要凑出足养三万人马的粮草,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所以,显而易见的,便是在形势最关键时,因为四州里的地方豪强的不支持,不配合,导致大军征调不到军粮,才会让曹操落入这般窘迫,被动的局面。
臧霸,无论此时还是未来,便是这样的地方豪强,一方霸主。
《臧霸传》里说官渡之战时是因为臧霸带兵攻入袁绍侧翼,牵扯了对方不少兵力,让曹操可以专心在西面对敌,不用挂念东边。
然而《夏侯渊传》却也说了,在双方鏖战的关键时刻时,徐州没有提供过军粮,战后胜负已分时倒是立刻补足,直接来了個“军以复振”。
极大可能是臧霸同时间与袁曹达成了默契,两方下注,一边帮曹操挡住青州的袁绍军,一边以此为理由不给曹操运送军粮,直接两头都卖好,亦都不得罪。
臧霸,臧宣高...
默默念叨着这个名字,王政踱步窗漏之前,负手傲立,凝望远处天空的东面,那里是东海郡的方向。
或者说的准确一点...
是东海郡的利城。
此时的少年,眸中充盈而出的,除了睥睨豪气,亦有隐隐期盼。
已是兴平二年的七月了。
今日的天空一片橙蓝,不见半点云彩,好似被那火球似的太阳尽皆融化,消失的无影无踪。
东海郡,利城。
若说徐州乃天下州郡中的兵家必争之地,那么此时的利城便是徐州的南北交争之处,因为它同时距离如今徐州的两大势力,天军王政的琅琊首府开阳,以及徐州牧刘备的东海首府郯城,俱都相隔不过百里!
如今其重要性、敏感度可谓更在原本历史之上。
而若是历史如旧前进,未来的建安三年,曹操亦会专门将其从东海郡划分而出,升县成郡。
这座城池如今的主人,便是成名于劫囚救父,以孝烈勇名遍闻泰山,随后又助陶谦屡破徐州黄巾贼众的泰山群盗之首,骑都尉臧霸!
在原本的历史上,陶谦死后,臧霸却没有选择为新任的徐州牧刘备效力,反而彻底独立开来,更趁着刘备根基未稳时袭击了琅琊郡,赶走了郡守萧建,霸占了开阳。
可以说,自十八岁那年,带着数十人与费西山劫狱救父臧戒后,一直呆在东海的臧霸,对琅琊郡惦记很久了。
无他,琅琊才是徐州境内最临近老家泰山的地方啊。
甚至可以说,早在很久以前臧霸便有所行动了。
为了顾全和陶谦这位老州牧的交情,之前的臧霸虽没有亲自出马,却也让手下兄弟假扮成一些马贼乱军之类,对开阳有过数次侵扰,无奈手下无能,敌不过当时的开阳郡尉王令,只得悻悻作罢,暂时按捺。
而当陶谦死后,臧霸再无顾忌之时,打眼一看,却发现自家心心念念的地盘,已被一群青州流窜而来的黄巾贼给抢先占了!
臧霸这个恨呐!
无奈之下,他只得捏着鼻子,退而求其次般地占了利城,不久之后,倒也怡然自得起来。
此时的臧霸,正和孙观、吴敦、尹礼等人,聚在府邸的后院,一边冰镇美酒,一边以素缣铺地,置一圆壶,嬉闹间玩着投壶的游戏。
是时也,天高云淡,微风浮动,满庭荷香,天气闷热,却也有闷热的好处。
相比昂首挺胸、执戈握戟、站立在院内、廊下的侍卫虎贲,席间三两美婢烹茶倒酒,举手投足间露出的白皙柔腻,无限春光,反倒更是瞩目动人。
便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院外传来。
其他人玩性正浓毫无察觉,臧霸却是不动声色地抬头看了一眼,见是自家亲兵带着一个哨骑停在不远处,更是面露焦急,只是心有顾忌,这才始终驻足不前。
这是有要事急报?
想到这里,臧霸却是不急不忙,又等了一会,选了个时机突然叫停,迎着几道投射而来的视线,先是笑道:“各位兄弟,且先停下。”
旋即眼光微转,瞥向远处的亲卫,走然翻脸,直接面色一沉,喝到:“俺不是早有吩咐,凡和兄弟们聚会之时,不得打扰!”
“却有何事?”
“小人之罪。”那亲卫疾步走过时对左右孙观、吴敦等人连连拱手作揖,直到臧霸面前才躬身道:“南来军情!”说着,递上一封信笺。
南面?郯城?
臧霸心中一动。
袁术大军北上,来势汹汹,便是不为刘备麾下,毕竟身处漩涡,为自家计,臧霸也要留心关注,连忙展开一开,看不得几行,面色骤变,登时霍然起身!
这架势直吓了众人一跳,赶紧也借着从坐榻上纷纷站起,孙观更是立刻凑近,侍立一侧,看了眼臧霸,语带关切地问道:“大哥,出了何事?”
臧霸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将那信笺又颠来倒去,细细看了几遍,旋即重重哼了一声,直接坐下,拍案叹道:“关羽这厮,好不济事!”
也不等孙观再出言相询,便主动把信递给了过去,道:“不久之前,淮陵大战,此役关羽大败,丢城而逃,已退至下邳了!”
“什么?”
听到这话,不仅孙观,在场众人无不色变,孙观看完信后更是直接跺足骂道:“刘备这两个兄弟,怎的一个不如一个!”
“先有那张飞在下邳被那竖子打的抱头鼠窜,灰溜溜地直接逃回东海,将广陵一郡拱手于人,如今又换成了这关羽,淮陵更有五千守军,若说野外敌不过袁军势众也就罢了,怎地....”
“怎地依城而守也没撑过几日啊?“孙观喟然叹道:“大哥,这般看来,下邳恐怕也要失守了啊。”
“这可如何是好?”
“张飞败与那王政倒在吾意料之中。”却见臧霸道:“这燕人不过一莽夫耳,怎可与王政相提并论?”
王政不仅夺了臧霸心心念念的琅琊,后面又取了彭城,连他的老家泰山都旬月而克,臧霸自然对其十分关注。
尤其是这一年来,只要是与王政有关的,事无巨细,不论真伪,他必然都会千方百计地遣人搜寻。
双方相隔本就不远,尤其无论泰山、琅琊其实都有臧霸的势力存在,这番用心之下,此时的臧霸也算是对王政极为了解。
而越是了解,臧霸对此人便愈发忌惮,甚至生出隐隐地钦佩。
“此子崛起之速,世所罕见,本就是个少年英雄,和袁术联军共击广陵,吾本已料到张飞这厮万难抵挡。”臧霸感慨地说道,旋即顿了顿,话风陡然一转:“只是这关羽...瞧他平日里趾高气扬,目无余子的样子,俺虽不喜,却亦觉其有些本领,是个人物,谁料...”
“嘿...“臧霸撇了撇嘴,状甚不屑地冷哼一声:“却是俺看错了!”
“大哥,”孙观问道:“依你之见,关羽大败的消息一旦散播,会对徐州当下的纷争之局产生什么影响?”
“自然是强弱愈发悬殊了。”臧霸沉吟了会道:“袁公路兵强马壮,经营三州许久,刘备止有三郡,更是根基不稳,孰强孰弱,一眼分晓!”
“加上扬州军蓄多年之势而发,以有心而击无备,更有青州黄巾这一路人马在旁虎视眈眈...”
“下邳眼见亦要失守,对刘玄德而言,如今情势之凶,局面之险,已是...“臧霸道:“倾覆之祸近在眼前矣。”
“是啊。”孙观颔首:“胜负将分了!”
“二弟之见,正与俺同。”
谈及军事,便是身着常服,此时的臧霸却也再无适才的浪荡作态,语调中不自觉中带了金铁之音:“玄德公其实是个人物。”
“只是生不逢时也!”
“当日州牧欲让刘备接徐州时,吾便不太认同,正是因徐州这等群狼环伺的百战之地,以此人的根基之浮,实力之薄,便得徐州,守成亦有万难。”
“岂不知匹夫怀璧之愆?小儿持金之弊?”
“幸亏大哥有远见,有决断。”孙观附和道:‘咱们及时抽身,离开东海,如今倒是不用陪着一块沉船了。’
“大争之世,便是抽身一时,终不能抽身一世啊。”臧霸悠然转首,遥望南方:“以刘备的能耐,其继任州牧时手下人马若有两万,吾亦可任其为主,合力之下,这些时日足可折服丹杨兵,骄兵悍将臣之,则徐州便可牢牢掌握手中,未必便敌不过袁术。”
“不,若是如此,那袁术甚至未必便敢犯境了!”
“也难...”孙观摇头,突然指了指西面:“大哥莫要忘记了,这里还有一股人马呢?”
“两万人,镇压郡内骄兵需要多少?剩下的,难道就能赶走这群青州黄巾吗?”
“也是...”臧霸点了点头,低声喃喃:“此谓之天时不予也。”
“玄德公,可惜了啊!”
刘备虽打着汉室宗亲的旗号,可从其经历看,亦是和他臧霸一样寒门出身啊。
此人之败,归根结底还在出身,想到这里,臧霸颇有兔死狐悲之感,心中扼腕再难抑制,猛然一声喝到:“刀来!”
臧霸如今的威名,基业,亦是从最底层的步卒做起,本就常常冲锋陷阵,突杀在前,长刀在手,登时便有凛冽杀气横生激荡,迫人之极,之际让一旁的孙观都有些吃受不住,暗自打了个寒颤,悄悄退出几步。
臧霸横刀在手,以手指试探锋芒,慷慨激烈,触景生情,震声吟诵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自问之间已是提刀下劈,只听轰然响声中,面前几案哐当断作两截。
“是有的!”
他面露郁郁,慨然叹道,旋即有些颓然地坐下。
此时堂上,再无之前畅谈豪饮,论风月情殇,见臧霸心情不佳,众人均是默然,一时间,气氛有些压抑。
不久之后,堂外再起响起一阵脚步声。
却是府上管事也来了。
见到眼前人人沉默的景象时,那管事大为意外,先是一怔,又看了眼自家老爷的脸色,暗叫一声不好,又蹑手蹑脚地直往后退。
情况不对啊,还是等会再禀告吧。
只是下一刻,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已扫射到他的身上。
“又有何事?”臧霸冷冷地问道。
一边暗自叫苦,管事只得鼓足勇气走了过去,躬身细声道:“老爷,门外有客求见。”
“客人?”臧霸一怔,边接过管事递上的谒贴,边问道:“哪里来的。”
“说是泰山故交。”管事小心翼翼地道:“从开阳来。”
开阳?
泰山?
臧霸满头雾水地大开一看,才入眼谒贴上的笔迹,便是双眼一咪,赞道:“好字!”
才欣赏了没一会儿,更是越看越觉眼熟,还没看到那句“天军中校昌豨”时,已是再次猛地站起,更立刻一边招手众人,一边向堂外走去。
“快!”
“昌兄弟来了,速随俺去共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