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

    魔王突然开口：“死神要杀死的人是我。”

    海珞疑惑地看着那团白雾，魔王在白雾中笑起来，不停地笑起来。

    海珞听着这阵压抑的笑声渐渐远去、变得微弱，直至大殿恢复寂静，他始终一言不发。

    海珞死过一回。

    上辈子在生命流逝之际，死神悄无声息地降临，让他感到死亡。

    他看见刺破的胸口血流不止，许多血珠卷进了浪花，在海水中渐渐地变淡了。

    死神飘散出无以名状的白雾，让他沾染湿气，沉没在白茫茫的黑暗中。

    他静静地等待血液流干，直到最后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死神问他：“你想死吗？”

    死神预料到海珞的死亡，提前来到他的身边，让他做出选择。

    死神慈悲地想要提前结束每一个生灵的死亡，终结所有的痛苦，故此每一次降临都会这样问一句——“你想死吗？”。

    海珞做出最后的垂死挣扎。

    “我不想。”

    海珞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血液流干，没有人救他，没有人在他的身边，弥留之际时他只能在死神的气息中死去。

    这回等待死亡的不是自己，而是魔王。

    海珞不是很明白魔王的意思，这是把救人的机会留给他吗？

    尽管魔王精神不振、身体疼痛酸麻，但依旧化解他心中的疑惑。

    “不用担心，我的寿命只有一百岁，早就过了寿命的限期。身为魔王的我需要强大的魔力来维持生命，魔力一旦所剩无几，死神就会跑出来准备带走我的性命。我现在没多少魔力，死神这次来是准备带走我的，不会对你造成威胁。”

    海珞望着那片茫茫的白雾，他问：“既然如此，你现在会死吗？”

    “我不会。”

    看来魔王已经经历过很多次这种事情，说这话的时候很果断。

    魔王不解地问：“海珞，你为什么能听出死神的声音？你也有过快死的时候吗？”

    海珞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魔王没搭理他，自顾自地回忆起往事。

    “我第一次看见死神，是在海边。有一个老人死在海边的木屋里，我特意过去看了两眼。”

    “老人有一个小孩，在老人死在木屋之前，老人的小孩跟我做过一笔交易。明明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子，但已经是个小有成就的魔法师。”

    “老人生了很严重的病，即将要离开人世，为了让老人活命，小孩跟我做了一笔交易。我治好了老人的病痛，而小孩身为一个魔法师，在魔法还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早早地就失去预言、祝福和诅咒的能力。”

    “为了治病，他们花光了财产，后来搬去海边居住。很可惜的是，老人虽然重获新生，变得身强体壮，但最终还是只多活了两年。人类的寿命本来就是有限的，何况老人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海边、老人和小孩。

    这三个字眼拼凑起来莫名熟悉，海珞头脑隐约回想起一个画面。

    阳光铺洒的海岸上，老人带着小孩拿着铁锤咚咚咚地修补木屋。

    此时此刻，海珞正潜在海水中，透过被阳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海面，静悄悄地观察他们。

    这是海珞第一次注视人类的模样，他们的欢声笑语至今还能在他心中回响。

    人类之间的情感亲切温暖，一生下来便同家人自始至终都陪伴在一起，而距离那间木屋十几里的地方，有一条人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单地巡视这一片偏僻的海域。

    听完这个故事，回忆完这一切，海珞隐约猜到了什么。

    “魔王大人，请问这个小孩是灰令箭吗？”

    “没错。”

    魔王顿了顿，继续说道：“老人死得很突然，没有任何生病征兆。灰令箭认为我欺骗他，直到我把已经变成幽灵的老人拉到他面前，两人再次见面后，老人把来不及说的话说完，他这才彻底死心。”

    “他十二岁就成为了一个优秀的魔法师，但由于失去预言、祝福和诅咒的能力，因此被排挤出魔法师的圈子。落魄到流落街头的时候，是我收留了他，并且给他钱财让他研究魔法。”

    “第一次交易灰令箭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我以为他会后悔，可是他没有。他很珍惜跟老人多相处的两年光阴。”

    “我最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了你跟我进行了第二次交易。你猜猜看，他用他的灵魂交换了什么？”

    海珞一直知道灰令箭是为了自己做的交易，但是灰令箭具体是做了什么他并不清楚。

    毕竟，一路以来，灰令箭帮了他很多忙。

    从他为了保护镇海珠受伤，误入沼泽森林跟同伴分散，再到追查人鱼公主被拐卖的踪迹，最后来到魔王堡救回人鱼公主。

    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灰令箭一直陪伴着他。

    人鱼公主尚且年幼，少不经事心思单纯，故而被海怪诱骗、袭击，公主受伤后紧接着被渔民打捞走，一路兜兜转转交易过无数只手，最终被高价卖进魔王堡。

    魔王堡的人并没有伤害她，对公主很照顾。只有那些沟通障碍的魔物天天惊吓着公主，险些把公主吓得精神失常。

    到了魔王堡之后，魔物总是时不时往海珞和公主身上扑，他一开始讨厌那些魔物，动手杀了不少魔物。

    之后，他跟魔王谈判。魔王花了高价买回来的公主，不愿意轻易放走。

    最终海珞联系到失散的族群，献上一些海底的珍珠和奇珍异宝才把公主赎回来。

    回去的路上，族群一直对这件事颇有微词，认为他们不应该直接投诚献礼，应该直接攻打魔王堡。

    公主跟金盾牌他们关系好，渔民打捞她虽然是打算卖掉她，但为她包扎伤口，给她干净的食物。

    公主不停地替人类说好话，是因为在一路的颠簸流离中感受到人类的善。

    走散后被人类袭击过的同伴认为是他诱导公主相信人类。

    海珞一路受了那么多人类的帮助，即便人类是人鱼族从古至今的敌人，他还是不愿意抹黑他们。

    生灵有界限，可善恶是没有的。

    族群的规矩，公主可以不懂，他不可以，所以他既不抹黑人类，也不希望公主相信人类。

    即便如此，回到海底之后，海珞依旧被同伴举报，他被审判了。

    他身上沾染的人类气息太过于浓郁，根本不需要检测，他便被撤职了，并且还被两只人鱼时刻监视着行为。

    一旦再发现不对劲，他会被视为背叛。

    没两天，海珞便被揪出了错误。

    乘坐帆船捕鱼的人类路过海珞巡视的海域，他不过是把人类离开前扔进海里的好几个易拉罐捡起来，打算扔回岸上，就被视为交流。

    海珞这个时候才明白，他的身上种下的并不是怀疑的种子，而是罪恶的证据。

    他要如何解释人鱼公主因为他的耽搁，兜兜转转吃了许多苦，他又要如何解释和同伴分散后，为什么偏偏只有他毫发无损地回去了。

    他明明一心向着同伴，想方设法地寻找公主。

    可他却背上了‘背叛’的名头。

    ……

    回忆完这一切后，海珞一点点细数着灰令箭究竟帮了他什么？

    还记得临走前，灰令箭特意拉着他走到角落，似乎跟他讲了许多人鱼同伴的坏话。

    但海珞早就决定不会再回来，他理解族群同伴的担忧，分散的这些天同伴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两边都在说各自的坏话，这让海珞很为难，但他深刻铭记自己的使命和职责，只能辜负灰令箭的心意。

    利用完人就离开，他确实很愧疚，但他必须守着这份忠诚，镇海珠的光辉落下的那一刻起，他便有了无法摆脱的使命。

    可是他无法忘记镇海珠的那道裂痕，他的使命或许一开始就结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