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来覆去地理清思路，此时海珞的思绪是无比地开阔。

    他真诚地感激道：“我已经猜到他交换了什么，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我告诉你这些，是因为我精神不振，马上就要去世了。”

    魔王像是快要喘不过气，压着嗓子说：“不行了，虚得说不出话了。”

    濒临死亡的时候总是喜欢回想陈年旧事，魔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气若游丝地飘到大殿的王座前方，一屁股坐了下去。

    海珞听见一道细微的摩擦声，很快又消失在寂静中，他感觉到魔王换了位置，顺着这道声音转过身，面朝王座的方向看去。

    王座散发着银色的光芒，勉强照亮了王座的模样。

    此时此刻，魔王坐卧在王座之上，他的头顶悬着一个面色冰冷的死神，问完那一句话后的死神始终缄默不语，只是用那双黑洞洞的眼睛僵直地盯着魔王的头颅。

    下一刻，死神的黑色弯刀架在了魔王的脖子上。

    魔王看起来似乎不害怕，他有气无力地跟海珞说：“你确定不跟我交易吗？等我的魔力恢复，我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交易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交易是我的魔力来源。”

    海珞看着死神逐渐逼近魔王皮肉的刀刃，他愣了愣，冷静地问：“我若是不同意，你是不是就要死了？”

    “我不会死。”

    魔王的脖颈被割开一道细小的口子，惊得他额头冒出冷汗，然后面色惨白地跟死神低语着：“你慢点割，慢点割。”

    就在此时，大门突然被用力推开。

    灰令箭抱着一大缸活蹦乱跳的魔物飞了进来，一进去，那些魔物便朝魔王的方向跑去，一个接着一个地跳到魔王的身上，直至魔王整个人都被黑漆漆的魔物覆盖。

    死神悄无声息地离开，寒冷的白雾渐渐在海珞眼前消逝了。

    “海珞，你怎么在这里？”

    灰令箭看见站在大殿中央的海珞，他立即放下手中的大缸，往海珞的方向走去。

    “我来找你。”

    海珞愣愣地盯着灰令箭，渐渐将面前这张脸和记忆中的小孩重叠。明明变化那么大，却在此刻找到些许熟悉的感觉。

    “魔王大人有没有为难你？”

    海珞云里雾里地摇了摇头。

    “没有。”

    灰令箭牵着海珞往外边走，跟他解释道：“魔王大人在外面被勇者砍坏了脑子，精神不振导致魔力流失，召见我是让我过来治疗。”

    原来银铠甲说的治脑子不是胡说八道。

    “他已经没事了吗？”

    海珞扭头看了一眼被魔物覆盖的魔王，盯着灰令箭的后脑勺问。

    灰令箭摇了摇头：“没事了，那些魔物是魔王大人的魔力来源，刚刚那些是魔王养育得最好、魔力最精粹的一批。等魔王大人吸收完魔力就能恢复健康。”

    灰令箭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就是我不在的时候魔王堡死了不少魔物。海珞，我得在这里待久一些，给它们做一些营养液。”

    海珞垂眸看着路上缓慢爬行的魔物，他开始认真注视这些奇形怪状的生灵。

    “它们是魔王的魔力催生的？可它们看起来像是生灵。”

    “它们确实是自然界诞生的生灵，但是它们是最低级的那种，活不长，魔王大人用魔力将它们养大的。”

    “它们会疼吗？”

    “受伤的话当然会。”

    海珞用手掌接住一个跳过来的黑色黏稠物，魔物的外表看起来很丑陋，像一团皱巴巴的肉球，黏糊糊的手感，温度很低，能冻到骨头似的。

    可这样的东西也是生灵，受伤会疼，还会死亡。

    “魔王很看重它们，之前银铠甲踩死几只，魔王大人罚他打扫了三个月的城堡，只能亲自动手，不能假借于外物。海珞你上回砍死了上千只，也不知道魔王大人到底有没有消气？”

    灰令箭看向海珞，凑近盯着他的眼睛问：“海珞，魔王大人真的没跟你说什么吗？”

    “他只是跟我讲述了你之前的事情。”海珞的眼眸不着痕迹地闪了一下，“还跟我讲述了你跟他做的两笔交易。”

    灰令箭扭捏地躲闪海珞专注的目光，低声说：“魔王大人告诉你了？”

    “对，告诉了我。”

    海珞弯腰放走躺在手掌里的魔物，声音轻轻地说：“我其实早就该见死神，是你祝福了我。你用穆凇这个名字的灵魂换取祝福的能力，在我离开之前祝福了我。”

    背叛族群的下场唯有一死，海珞在遭受族群的驱逐过程中却幸运地带伤逃离。

    如今回想起来，当时光顾着愤怒，却忽略很多事情。结束完仪式后，失去人鱼王庇佑的他本该逃不过这一劫难。

    这样的奇迹却在他的身上诞生。

    他逃窜三年后仍旧死去，但因为这祝福的力量他多活了三年。

    可他那三年却只顾着化解族群的误解，潜藏在偏僻的海底，试图让族群看到他眼中的世界。

    他背负上更深的骂名，他不正常，他被人类蛊惑了。

    这就是残酷的现实，一切为了种族的利益。

    他看见族群捣毁人类路过的帆船，看见人类捕捉漂亮的人鱼，这叫他要如何解释现实的美丑。

    他本来就不正常，试图理解所有的生灵这本来就不正常。

    人类认为人鱼擅长蛊惑，在海里兴风作浪，引发灾难，是海底的漂亮怪物。

    人鱼认为人类自私丑陋，虚伪残忍，捕捉人鱼，是陆地的恶霸。

    海珞是一条人鱼，他自然选择向着族群，可是他要如何撇清他的罪恶？

    即便他跟人类交好过，可他明明没有伤害任何一条人鱼，始终把族群放在第一位。

    并且一开始的交好也是事出有因，是为了族群，为了公主，否则他要如何在茫茫大陆中追寻到公主的踪迹？又如何联系上失散在大陆的同伴？

    这种罪恶他不承认。

    海珞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样的事情，他躲躲藏藏，警惕任何人鱼靠近他，但他还是不愿意就这样离开，直到一次次的失望，一次次破碎的信念。

    明明是同族，究竟何至于此？

    灰令箭见识过族群其他人鱼的模样，离开前还特意说他们的坏话警醒自己，希望他能留下来，实在不行快点回来也可以。

    于理海珞的选择没有错，于情却是选择错了。

    灰令箭直到他死亡的那一刻，都一直在帮助他。

    他死在一个很安静的地方，飘得很远很远，好像恍惚间回到了那片熟悉的偏僻海域。

    那里没有人，没有人鱼，没有任何生灵，他等待死神的降临，最后有一道声音将他唤醒。

    他绑定了808，他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