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已经打开,李密知道,这应是祖君彦等已经看过。
祖君彦等作为李密现最亲用的幕僚,凡有上书,李密为示对他们的信任,允许当自己不在的时候,由他们先看。看完以后,再以轻重缓急之不同,报与己知。
刚在校场,接到的李渊造反、赵佗献郡的这两道军报,亦是祖君彦等先看过,看后转报与他的。——很显然,祖君彦等明显地是认为,李善道的这道上书,没那两道军报重要。
李密便拿起李善道的上书,喝着蜜糖,看阅起来。
上书的内容不少,林林总总,四个方面之多。
李密细细地看阅一遍,看罢,将上书放下,盛蜜糖的玉杯也放在了案上,抬将起眼,举视诸吏,主要是问祖君彦、柴孝和,说道:“这道上书,卿等已经看过了吧?”
祖君彦、柴孝和等答道:“臣等已经看过。”
“难得李将军身在河北,心挂洛阳战事,请献粮、军械、新兵与我。一片忠心,很好。可回旨一道,许其所请,给以嘉赏。”
祖君彦等应诺。
“李将军上书中,又言到,他本是为赵君德报仇,出兵的武阳,结果武阳却闻风而降,於今全郡尽得,请我选任良臣,接管武阳。……卿等既已看过他的上书,就其此请,可已有议?”
祖君彦说道:“回明公的话,李将军此请,臣愚见,可作嘉奖,但至於其请,‘任良臣,以安武阳’,似宜暂无须听。李将军先拔黎阳,继取武阳,固是大扬我大魏天威,弘展明公仁德,然当前之际,我军之要,不在河北,而在洛阳。倘使选贤臣以赴武阳,或将分攻洛阳之力。
“臣愚见,可依近来旧例,武阳郡,暂便委李将军掌之可也。”
堂下另一人,却有不同的意见。
这人也是李密的记室,便是邢义期。
他说道:“明公,臣以为,李将军此请,可以允之。”
李密“哦”了声,目转於他,没有接腔,只是等他继续往下说。
邢义期说道:“明公,虽然近来,只要有献郡、献县以降从者,明公宽厚,通常都仍是用所献之人,暂领其所献之郡、县,可是李将军这件事,却与‘旧例’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
邢义期说道:“武阳郡,东接东郡等河南道诸郡,北接清河等河北道诸郡,西经魏郡,与并州连通,是为西峙太行,东连河济,根本河北,而襟带河南者也,南下则又与洛口城遥而相对,委实冀、豫之腹心,洛口之北藩也!这等要地,自与之前从附明公的那些郡、县不同,理当明公亲择良臣,往镇抚之。此其一。李将军已得明公任为黎阳留守,今若再用他领牧武阳郡,职务该再怎么给他任命?此其二。综合此两点,臣敢献言,李将军此请,明公宜可允。”
“冀、豫之腹心”,这个对武阳郡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李善道已得任黎阳留守,若再用他领武阳,职务该再怎么任命”的疑问,更是触动人心。
尤其是把这两条放到一起看时,邢义期未有明言的担忧,已是昭然若揭。
武阳郡的战略地位如此重要,李善道手里头,现又已有黎阳仓,那么如果再把武阳郡任给他,随着时间的发展,一手有粮,一手握着“冀、豫之腹心”,占据要地,李善道会不会尾大不掉?又甚至说,他会不会起异心?——须知,还有一个“第三”,邢义期没有说,但李密等人心中都有数的,就是李善道的身份,他不是寻常的从附之士,他是徐世绩的老乡亲信、是翟让的嫡系人马!三条合在一块儿,武阳再让他暂掌,对李密可能就会造成很不利的影响了。
那既然如此,何不就顺水推舟,同意李善道的请求,在起后患之前,派个亲信的人去掌武阳?
邢义期的分析、建议,从这方面说,比祖君彦的建议,似是更加正确。
……
实际上,李善道这道来书所报之“用兵武阳,攻下武阳”的这块内容,李密已是早知。
郭孝恪已经给他上过书了。
所以,有关武阳郡的接管、人事安排等事宜,李密亦是已有斟酌。
不过,他现在还是处在犹豫不决的状态,具体怎么安排武阳郡为宜,他还没有完全想好。
——没有想好的缘故,正是因为邢义期说的那些。
这会儿,分别听完祖君彦、邢义期的建议,李密抚摸着胡须,沉吟不语。
祖君彦再次进言,说道:“明公,邢君所言诚是。武阳郡的战略地位确很紧要,李将军也已被明公任为黎阳留守,然以臣愚见,毕竟现今洛阳才是重点。已得军报,隋之监门将军宠玉、虎贲郎将霍世举,奉昏主之诏,领关中之兵,已经在援赴洛阳途中,不日即到。这个时候,需要我军上下,**一力,才能尽快地将洛阳攻克。故当此时,实不宜分心武阳!”
“**一力”之句入耳,李密的神色,微微一动。
这句话,潜台词显是指的“翟让”为首的瓦岗本系部曲。
确实如此,尽管在得了裴仁基的投降后,李密的实力已经大涨,可要想攻下洛阳,还是离不开翟让等与李密“共志成城”,离不开瓦岗本系部曲的听令进战。
那么,在这个时候,如果不把武阳郡暂任给李善道,会不会引起翟让、徐世绩等的不满?
李密不禁回想起了前几天,在洛阳前线时,与翟让的一次见面。
前线烽烟滚滚,战事胶着,在那次的见面中,翟让却没谈战事,反而像是不经意的,提起了李善道攻下武阳这件事,——他说,是听徐世绩说的,问了李密一句:打算怎么安排武阳郡?
李密当时以尚未接到李善道的报捷为由,没有做确切的答复。
翟让便又跟了一句,夸奖李善道智勇兼备,说若用他留掌武阳,必能合意。
现在看来,由翟让的这句话,可以得出一个判断:如果不用李善道留掌武阳郡的话,翟让、徐世绩说不得,已不是会不会不满,而将会是肯定非常不满!
抚摸着胡须,目光在堂中的诸臣身上一一转过,李密在邢义期的身上多留了片刻。
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
这件事发生的有段时间了,发生在本月上旬时,李密听说,不知为何,翟让对邢义期很不满,就找他去赌钱,邢义期去得晚了,翟让丝毫情面没给,收拾了他一顿。
邢义期可能是因为面子,没将这事禀与李密,李密是从别人处听得的。
则这邢义期,适才的那番进言,虽然有道理,可他会否是在以此含怨报复翟让?
思绪延伸,李密又想起了才刚接到的那道急报:李渊反了。
李渊是个劲敌,绝不能小看,要想在这场竞逐隋鹿的激烈抢夺中,率先夺取天下,万不能以现已得之地盘、势力自满,必须要尽快地打下洛阳,以获取更高、更多的政治声望才成!
不错!祖君彦说得对!
当下的重点,且是唯一的重点,是洛阳。
只要能“**一力”,尽快地将洛阳打下,一个武阳郡,就先任给李善道,又有何妨?
李密捋清了思路,不分主次、瞻前顾后,为小利而坏大事,此庸主也所为也,岂会是他李密所会为?他不再迟疑,做出了决定,说道:“李将军先为我拔取黎阳,继取武阳全郡,扬我天威,宜当重赏,给以重用。便下令旨,令他以黎阳留守,兼领武阳郡太守。”
邢义期还想进言。
李密摆了下手,不让他再说了,又看了下李善道的上书,说道:“李将军上书中禀言,此取黎阳、武阳郡,刘黑闼、赵君德等皆有大功。赏罚严明,此治军之本也。擢……,刘黑闼、赵君德现任何职?”
称魏公后,李密封赏的人太多了,像刘黑闼这样的“小角色”,他压根就不记得授与何职了。
祖君彦禀道:“刘黑闼现任车骑将军;赵君德系新从之将,尚无授任。”
“加刘黑闼上仪同三司;授赵君德车骑将军。”李密顿了下,接着说道,“李善道连战有功,加大将军。及其他於此两战中的有功将士,卿等依李善道报上之名、功,依制封赏。”
车骑将军是五品将官;“上仪同三司”是勋官,从四品。
勋官是北周旧制,专用来奖励有军功的将士。
“大将军”也是勋官,正三品。李善道的本官右武候将军是从三品,勋官得任三品,也算是个升阶了。——只以为品级而论,“大将军”已是和徐世绩的右武候大将军同品级。
刘黑闼、赵君德的得以加封、授任,无甚出奇。
李善道得加封“大将军”,这就有点说道了。
祖君彦等心领神会,俱皆应道:“诺!”
命令已下,只待祖君彦等这些记室,把令旨拟好,李密过目后,便可落印下传。
见李密将李善道的上书放到了边上,祖君彦提醒他说道:“明公,李将军上书中,还提请了一事,请求明公减免武阳郡一年的赋税。李将军此请,何以回旨,敢请明公示之。”
“你不说,这事儿我都忘了。允了便是。”
祖君彦应诺。
李善道这道上书,到此已是处理完毕。
把黎阳仓、武阳郡都给了李善道暂掌,是否会引起日后的麻烦,都已是日后的事了。
现在,李密要集中全力,攻打洛阳!
他相信,只要洛阳打下,一切的而下的麻烦、日后的麻烦都能迎刃而解。
已经没有心情在洛口城继续待着了,李密顾视众臣,令道:“明日还洛阳,务尽快攻拔此城!”
众人凛然应诺。
一人起身,行礼说道:“明公,洛阳虽重,久攻不下,臣有一议,敢进与明公。”
李密看之,是柴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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