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632年，晋文公率领军队攻破曹国，杀死献计诱降的大夫于朗，活捉曹共公。

    晋文公当面数落曹伯的罪状：“你们国家只有僖负羁这一位贤臣，你却不重用，竟然任用一班宵小，如小孩过家家一样胡闹，你不亡国都没有天理了。”喝教：“囚禁在军营中，等战胜楚国之后，再听侯处理。”

    那些靠阿谀奉承而升官的三百人，全都杀了，并抄没家财，犒赏给士兵。

    僖负羁被辞退官职，成为平民后，回到北门一带家中居住，因为当年有赠送食物的恩惠（盘飧sun之惠），晋文公传令：“所有人不许惊动僖负羁一家，如有侵犯僖氏一草一木者，斩首！”

    晋侯调兵遣将，一半守城，一半跟随自己在城外驻扎。

    却说魏犨（wei chou）、颠颉（dian jie）二人，向来有恃功自傲的心态，今日听到晋侯保全僖氏的命令，魏犨忿然说：“我们今日擒君斩将，主公并没有一句褒奖的话，僖负羁只不过送了一顿饭，能有多大的恩惠，却如此多情，真是轻重不分了。”

    颠颉说：“这个人如果投奔到晋国做官，必定被主公重用，我们就要被他管制，受他欺负了。不如一把火烧死他，以免除后患。即便是被主公知道了，难道还真能把我们斩首不成？”

    魏犨说：“你说得对。”

    二人就在一起喝酒，等到夜深人静时，私自带领士兵，包围了僖负羁的家，前后门放起火来，火焰冲天。

    魏犨乘着醉意，仗着武艺高强，跃上门楼，冒着火势，在屋檐上奔走如飞，要寻找僖负羁，把他杀死。谁知房梁被烧毁（栋榱dong cui，椽子，即放在檩上架屋瓦的木条），房屋倒塌，魏犨失足落地，摔了个仰面朝天，然后又有一根梁木砸在他的胸脯上，魏犨登时口吐鲜血。前后左右，火势凶猛，火球乱窜，只得挣扎（挣?cuo）起来，攀爬厅堂的柱子跃上屋顶，逃出火海。满身衣服，都被烧着了，扯去衣服，赤条条的光着身子，遇上颠颉，扶到空地上，颠颉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给他穿上。一同上车，回到住处。

    却说狐偃、胥臣（臼季）在城内，看见北门火起，担心军中有变，慌忙引领兵士前来查看，见僖负羁家中着火，急忙命令军士扑灭，已经被烧得七零八落了。

    僖负羁率领家人救火，吸入大量烟尘，倒地昏迷，等到被人救起，已经烟气中毒，不省人事了。他的妻子说：“不能让僖氏绝后！”就抱着五岁儿子僖禄逃奔后花园，站在污水池中才得以幸免。

    忙乱到五更，大火才熄灭。僖氏家丁死了好几个人，连带烧毁邻居房屋数十家。

    狐偃、胥臣探访，才知道是魏犨、颠颉二人放的火，大惊，不敢隐瞒，飞报晋文公。那城外大寨离城五里，当夜虽然望见城中火光，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直到天明，晋文公得到报告，才知道原因。即刻驾车入城，先到北门来看望僖负羁，僖负羁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就死了。

    晋文公叹息不已。

    僖负羁妻子抱着五岁儿子僖禄，哭拜晋文公。

    晋文公也为之流泪，对她说：“贤嫂不必忧愁，我为你抚育这个孩子。”就在怀中拜僖禄为大夫，厚赠金帛，殡葬僖负羁，把僖负羁的老婆孩子送到晋国。直到曹伯归附之后，僖负羁妻子愿意归乡省墓，才派人送回曹国来。

    僖禄长大以后，仍在曹国为大夫。这是后话。

    当天晋文公命令司马赵衰，议论违命放火之罪，要杀了魏犨、颠颉。

    注：【司马：周朝时代国家军事行政部门的首脑、政权机构的主要职能官员：管理军赋、组织军训、执行军法】

    赵衰上奏说：“这两个人十九年追随主公流亡，有奔走效力的功劳，近期又立了大功，可以赦免他们。”

    晋文公大怒：“我之所以能够取信于民，就是因为臣民能遵守命令。臣不遵令，就不能称为臣，君不能命令臣，就不能称为君。不君不臣，拿什么立国？各位大夫对我有功的太多了，如果都违反命令擅自行动，那么我从今以后，就不能再发布命令了，发布了也没用嘛！”

    赵衰上奏说：“主公的话非常对。但是魏犨英勇善战，各位将军都比不上他，把他杀了真是太可惜了。况且犯罪是有主犯和从犯的，我认为借颠颉一个人的人头，就足以警示众人了，没有必要把他俩都杀了。”

    晋文公说：“听说魏犨胸部受伤起不来床了，何必在惜早晚将死之人，而不执行我定下的法律呢（而不以行吾法乎）？”

    赵衰说：“我请求以君主您的意思前去看看他，如果他伤得很重，活不了太久了，就按照您的意思杀了他。如果还能够驰骋疆场，但愿留下这员虎将，也好在关键时刻派上用场啊（臣请以君命问之，如其必死，诚如君言，倘尚可驱驰，愿留此虎将，以备缓急）。”

    晋文公点头说好。就派荀林父前去召颠颉，派赵衰前去探望魏犨的病情。

    魏犨这时胸脯受伤挺严重，病卧在床，听说赵衰奉旨前来探病，问：“来了几个人？”侍从回答：“只有赵司马一辆车子。”

    魏犨说：“这是探视我伤的严重不严重，看我能不能活下去，如果看起来我活不了多久了，就要把我执行军法（此探吾死生，欲以我行法耳）！”当即命令侍从取来一匹帛，“为我束胸，我要出去见他。”侍从说：“将军的病太重了，不宜行动。”魏犨大喝道：“病还没到要死的地步，你们不要多说了！”就像平常一样穿戴好出来会见赵衰。

    赵衰问道：“听说将军病了，还能起来吗？主公让我慰问你，你受苦了。”

    魏犨说：“君主的命令到了，不敢不尊敬，所以勉强束胸来见你。我自知有罪该死，万一被赦免，还能够用残存的生命报答君父的恩德。怎么敢卧床养病呢（君命至此，不敢不敬，故勉强束胸以见吾子。犨自知有罪当死，万一获赦，尚将余息报君父之恩。其敢自逸）！”于是做了几个蹲起、跳跃的动作（于是距跃者三，曲踊者三）。

    注：【距跃：跳跃。曲踊：向上跳】

    赵衰说：“将军保重，我去向主公求情（衰当为主公言之）。”回去向晋文公汇报，说：“魏犨虽然受伤，还能够跳跃，且没有失去做臣子的礼节，没有忘记报效君主。主公如果赦免他，以后必然以死报答的（君若赦之，后必得其死力）。”

    晋文公说：“这样也足以申明法律用以警示众人了，我也不愿意多杀一个人呢（苟足以申法耳警众，寡人亦何乐乎多杀）！”

    不一会儿，荀林父押着颠颉来到了，晋文公大骂：“你为什么放火烧了僖负羁的家？”

    颠颉说：“介子推割股啖君，也遭到大火烧死，何况一个送一顿饭的人呢？我就想要僖负羁陪葬在介山介子推的庙旁。”

    注：1.【介子推割股啖君：公元前644年，重耳一行人流亡经过卫国五鹿时，饥饿无食，介子推把自己大腿肉割下来煮熟给重耳充饥。见《东周列国志》第31回】

    2.【也遭到大火烧死：公元前636年，晋文公即位后封赏追随流亡的功臣，介子推耻于与居功自傲的狐偃同朝为官，带着母亲在深山隐居，晋文公为寻找他，放火烧了他所隐居的大山，介子推没有逃避，与母亲在深山中被大火烧死，也就是寒食节的由来。死后建庙，地名改为介休，大山叫介山。见《东周列国志》第37回】

    晋文公大怒：“介子推是逃跑不愿做官，与我无关（介子推逃禄不仕，何与寡人）？”就问赵衰说：“颠颉主谋放火，违抗命令，擅自杀人，该当何罪（违命擅刑，合当何罪）？”

    赵衰回答说：“按令当斩首！”

    晋文公喝令军正用刑，刀斧手将颠颉拥出辕门斩首，命令把他的首级祭奠僖负羁之家，在北门悬挂首级示众，号令说：“今后有违寡人之令者，视此！”

    注：1.【军正：军中执法官，行刑者，刽子手】

    2.【辕门：军营的大门】

    晋文公又问赵衰：“魏犨与颠颉同行，不能阻谏，该当何罪？”

    赵衰回答说：“应当撤职，让他戴罪立功。”

    晋文公就撤了魏犨右戎的职务，任命舟之侨代替他了。

    注：【右戎：君主或主帅战车的护卫】

    众将士都相互说：“颠颉、魏犨二将，有十九年追随主公流亡的功劳，一旦违抗了主公的命令，一样被杀被撤职，何况他人呢？国法无私，我们都要小心谨慎啊！”

    自此三军肃然，军纪严明。

    史官有诗云：

    乱国全凭用法严，私劳公议两难兼。

    只因违命功难赎，岂为盘飧一夕淹！

    这是发生在公元前632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