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见怪不怪,毕竟陛下的泪,就像太液池的水,流不尽。
他高兴时哭,激动时哭,就连看史书时,看到悲惨的情节,也会掩面而泣。
皇后亡故后,他哭了小半年,连小公主都不哭了,他还在哭。
故此,众人都垂下头,无一人相劝。
皇帝哭了半天,用衣袖擦擦眼泪,“好,好,朕亲自去赈灾!太子留京监国!你们满意了吧?”
众人惊呆了,御史中丞大声疾呼,“陛下不可啊!陛下若出意外,那是就国丧啊!”
皇帝怒道:“如若太子出意外,朕有何颜面去见皇后?”
聂行舟急忙跪地,“父皇言重了!儿会带东宫禁卫前去,哪会有危险?”
皇帝不搭理他,“端王呢?端王何在?”
缩着脑袋的端王出列,“儿在呢,父皇。”
“你可愿前去赈灾?”
端王:“......”
他能说不愿意吗?
大冬天的,拥着十七房美妾,围着炉子吃咕嘟锅多好啊!
硬着头皮道:“父...陛下,儿...微臣是礼部郎中,赈灾之事,怎么着也不该由礼部出面吧?”
“那这样,你不以礼部官员名义前去。就以大邺二皇子,朕亲生儿子的身份前去如何?”
端王哭丧着脸,“父皇,儿一到冬日就夜咳不止,求父皇心疼心疼儿。”
皇帝轻斥,“你这是什么话?朕是君,你是臣,交待你办差事,你敢推三阻四?”
端王:“......”
他同皇帝论君臣之道,皇帝却与他谈父子之情。
他与皇帝谈父子之情,皇帝却与论讲君臣之道。
所幸蜀王赶了过来,他一撩衣摆跪下,恳切道:“父皇,儿愿前去赈灾。”
不就雪灾时送个粮食,安抚民心吗?这事他在北境没少干。
皇帝一喜,又带些犹豫:“你刚从北地回来,还没怎么休息呢,会不会过于劳累?”
蜀王朗声道:“儿不累,儿只求能为父皇分忧。” 看看,父皇还是关怀他的。
“好,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有朕之风范,那就由蜀王——”
几位朝臣皱起眉头,“.....咳,咳.....” 陛下有些过分了吧?
聂行舟打断皇帝,“父皇,还是由儿前去吧,儿去再合适不过。”
蜀王一直守在北地,刚回京还没喘口气,就派人家去出苦差,他实在看不下去。
话音刚落,几位重臣出声赞成,“是啊,还是太子前去最合适。”
出去赈个灾而已,哪就要死要活了?
皇帝心口发疼,傻儿子!没苦硬吃!
蜀王不动声色看聂行舟一眼,太子这是忌惮他,想自己建功?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也不能再争。
城外,长亭边。
聂琚一袭红色氅衣,帽子边缘缀有白色绒毛,像盛开在雪地里的红色莲花。
哥哥要赶往受灾最严重的河南道,她来给他送行。
“暖炉,姜糖,防冻膏......我检查过,没什么缺的。”
抱住聂行舟,“哥哥万事小心,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的命才是重要的,记住了吗?”
当百姓饿得受不住时,民变随时可能发生,所以父皇才会这般担心。
“呦呦放心,你也照顾好自己,没事进宫多陪父皇,他还好吗?”
聂行舟决意去河南道后,皇帝就不愿理他,也不来给他送行。
“好着呢,再哭两天就好了。”
聂琚招手,一清秀男子垂首上前,兴许是怕冷,脸被帷帽围得严严实实。
“哥哥,这是我朋友,他老家在河南道陈郡,你捎上他同行吧。”
“好。” 对妹妹的朋友,聂行舟放心。
大队开拔,地上积雪已被行人踩得结实,路面滑得很,马车只能缓慢行驶。
聂行舟掏出炭笔记下:建元十九年孟冬,岁值大雪,天寒地冰......
中途歇息吃干粮时,他跳下马车,唤来侍从,“衡山公主的朋友呢?叫他上前来。”
“是,殿下稍等。”
很快,清秀男子被请了过来,聂行舟温和道:“你就是呦呦的朋友吧?贵姓?”
帽子底下传来低低的声音,“......姓谢。”
聂行舟微怔,“你...该不会是谢家人吧?”
“是。”
“外头天冷,进来马车说话。”
见男子不动,聂行舟催促道:“别愣着,快上来吧。”
清秀男子犹豫片刻,还是上了马车。
东宫侍从交头接耳,“......看到没有?”
“什么?”
“咱们殿下啊,他对男人好像真有点意思,你瞧刚才那男的,身形纤瘦,腰也软。”
“不会吧?殿下在想什么?香香软软的女人不好吗?男人再好看,身板也是邦邦硬啊。”
“...嘘,不要妄议殿下的品味。”
马车内,聂行舟轻声道:“还舍不得摘下帽子吗?谢家妹妹。”
聂琚在京中也没闲着,哥哥不在,她就担起了六疾馆事宜。
天寒,薪炭紧俏得很,她命人拉了几大车薪炭过来,把几间屋子打通烧上火,让受寒的百姓来取暖。
附近百姓蜂拥而至。
炭薪太贵了,他们根本买不起,六疾馆是好去处,屋里暖和,还有食物提供。
聂琚足蹬黑金色长靴,手持长剑,做男子装扮。
“喂,那男的!人家妇人给孩子喂奶呢,你看屁看?瞧你那猥琐样!来人,把他丢到雪地里,再不许他再进来!”
这种人不值得同情,冻死不足惜。
“老伯!你脖子都要埋进黄土里了,还摸女娃娃的脸,你个老不修!来人,让他去外头凉快凉快!”
不是所有的老人都值得尊敬,老不修,是从小不修过来的。
“还有那少年,我说你,你再盯着人家小娘子看,我把你也扔出去!”
少年弱声分辩道:“......我,我,她是我未婚妻啊,我们开春后就成亲。”
聂琚轻咳,“......是,是吗?恭喜你们啊,你就大大方方看吧。”
她转身对谢辞道:“再去拉几车薪炭来,本宫要再打通一排屋子,把男女分开住!”
雪不会一直下,且收留他们几日度过寒潮,男女大防也得考虑到。
“是,我马上去办。”
谢辞又笑道:“公主作男子打扮,颇有几分英气,好看得紧,该让谢玄看看你!”
聂琚得意道:“那必须啊!对了,灵秋她真会武功吗?”
“会,谢玄教她的,她当年还想去边境建功,但被家族劝阻。近些年老家一应事宜,皆是灵秋在打理,此次雪灾,她要送粮食给族人。”
“是吗?我还以为她是为......咳,不说了,你去办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