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区一姨娘能拒了大夏国皇帝,真真是闻所未闻。原本李元昊觉得是势在必得的好事,竟然派去的人无功而返。
那李元昊人在宫中,心却早已飞了。那李元昊生性耿直,脾气暴躁,贵为大夏皇帝,谁人敢忤逆,何曾被人如此拒绝过。当下便将派去野利天都王府接人的侍卫打了三十大板,依旧不解恨,待到天色将晚之时,抓耳挠腮实在按捺不住,便着了便装,带了一名近身侍卫,悄悄出了宫,直奔天都王府。
天都王府众人见素衣素服的李元昊,大惊失色。那李元昊慌忙摆了手,让众人休得惊慌。野利遇乞对其来意当即亦明白几分,对北笙南鸢使了个眼色,便亲自将其引至后厅。
甫一至后厅,野利遇乞便诚惶诚恐,噗通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李元昊一脸不悦,“天都王这是何意?”
“老臣无能,说服不了没藏氏。”
“怎么?还有天都王无能为力的事?”
野利遇乞一时语塞,忽的,园子里一阵琵琶声响起,一段婉转女音响起,唱的是大宋宰相晏殊的一曲《浣溪沙》:
玉碗冰寒滴露华,粉融香雪透轻纱。晚来妆面胜荷花。
鬓亸欲迎眉际月,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
那正待责备野利遇乞的李元昊听得此音,不由地虎躯一震,当即扔下野利遇乞,循着那琵琶声音而去。在园子内拐了几个弯,傍晚花丛中,人影晃动,李元昊一扫眼,但见一女子,挽了一个玉兰花苞发髻,蓝色极薄纱罗对襟长衫,素雅中透着一丝雍容。
不是没藏氏又是哪个!
那没藏氏正弹着琵琶,一抬头望见李元昊,当即一愣,然后便是簌簌的泪花落下,趁着向晚的斜阳,一抹柔光,映衬出来一张脸真如歌中所唱“晚来妆面胜荷花”,娇嫩自有华丽,华丽自有别致。竟是满园的鲜花,都失了颜色。
李元昊不由地心内一紧,一腔铁汉柔情都交付了出来。低声换了一声,便再也迈不开步子。
那没藏氏停下手里琵琶,走过来向大王行了一个跪拜礼,被大王一把拉住,顺势往怀里一带,长臂一钩,那瘦弱的身子便牢牢地陷入了大王坚实的臂膀之中。
“小娘子怎的如此执拗,朕向天都王要了你,岂能不允?”
那没藏氏嘤嘤嗡嗡哭得梨花带雨,最后抽抽搭搭道:“大王,妾身本是平民,现委身于天都王府,说白了就一下等人身份,若是这样进了宫中,众人虽碍于大王颜面,对妾身表面恭敬,恐怕心中多有轻蔑。”
“小娘子多虑了。”
“大王请想,当今皇后,乃野利氏长女,奴家乃天都王府一小妾,这种身份入了后宫,皇后如何瞧得起?非但瞧不起,还会多有防范。再者,天都王如此送我入宫,横竖我都是从天都王府出去的,不知道的说您抢占臣子妻妾;知道的,都认为妾身是天都王府的人,入了宫,得了势,也是添了天都王的势。大王,天都王此人,步步为营,每一步都计算周详,您可不能为他人所利用。”
李元昊听闻此言,胸中一凛,“难不成我们就只得如今这般地步?”
“大王,妾身等您风风光光引妾入宫,堵住悠悠众口。”
“小娘子,为了朕,委屈你了。”
那没藏氏听得此言,泫然欲泣,荷花似的脸蛋上又飞出几道红霞。李元昊看得是魂不守舍,心中暗道,迟早有一天,朕要踏平这天都王府,让娘子风光大嫁。
天都王野利遇乞赠美人一事至此暂告一段落,但却也因此埋下祸种,此乃后话。且说当前,大夏边境烽烟又起,那折继闵率其折家军,一如老鼠钻洞一般,今天一小打,明天一大闹,将那大夏边境的几个寨子搅得是鸡犬不宁。
这日早朝,国师张元有事禀告,折继闵又生事端,大致将边境几个寨子被夺之事叙述了一遍。
张元是谁?学富五车,才高八斗,一张三寸不烂舌,一颗七窍玲珑心。这事儿经他一说,就跟那大宋朝开封府瓦子里的说书人一般,把那四平寨被折继闵围攻一事说得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那四平寨的首领来守顺,原是大宋一观察,三川口战后便降了夏军。按照张元的说法,来守顺的四平寨党项人居多,大家血脉相承,与大夏百姓为一奶同胞,多年来遭受宋军欺压,多亏了三川口一战,夏军收复四平寨,寨内军民皆欢喜。不想这宋朝皇帝贼心不死,一味地让折继闵前来骚扰。从今年三月开始至今,折继闵已经骚扰我边境三次,每次都掠夺城池,鸡犬不宁。此次来守顺的四平寨着了那折继闵大军的道,全军覆没,只有守顺一人逃了出来。
你道那来守顺真如张元所说那般无辜?偷袭四平寨一事,原本非折继闵有心骚扰。那来守顺原本就是四平县城周边的贼寇穷匪,因长得是孔武有力,也有些小伎俩,陆续收了小寨,聚拢一些贼匪人手,之后搞了一个突然袭击,将那最大的寨子四平寨收归己有,原来的首领被来守顺一干人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自刎。至此,那四平县周边百姓再无安宁之日。
折继闵是谁?府州知州,于公绝不允许这贼人在自己的地盘上猖獗,胡作非为;于私,这四平寨也是府州境内的寨子,却降了那大夏,让折家军如何自处?遂起了荡平这四平寨之心。
恰逢立秋之日,有探子来报,那四平寨寇首来守顺又引群贼前去附近四平镇农家抢夺,看准的就是这立秋之时,作物收获,且农家逢场赶集,当日便是将那集市抢夺的片甲不留。
“立秋之时,能有多少收获?社日未到,收获不起,谅这来守顺还会再来一次。”折继闵听得探子报后,不禁莞尔。
“他们难不成社日又来?”
“非也。他们等不及社日。三日之后便来。”
“何以见得?”
“立秋之时,收获不多。最近几次赶集,我都派人去巡视,作物不多,粮食少儿戏多,农人赶集,多是寻乐,粮食却匮乏。那四平寨贼寇,虽说抢夺得片甲不留,却是难以填满他们的大窟窿。他们为什么会急着立秋时就来扫荡,说明他们储备紧缺。但是,这次收获不多,下次肯定还来。”
“为何三日之后?”
“农人兴赶集,曰逢场。每三日一场,他们选取立秋之日扫荡,便是瞅准了这日是赶集之日。三日之后,又逢一场,他们准来。”折继闵言罢,又转头对探子道,“在四平县内扩散开去,就说三日后逢场,京城来的贸易商队将路过,县内戏班子还要搭台子唱戏。”
那探子垂首称是,方才离去。
折继闵对一旁将军张岊道:“这么一扩散消息,那些穷途末路的宵小之辈肯定觉得有利可图,三日之后,肯定要造访四平县,到时候便有劳将军了。”
那张岊为骁勇之将,方才听得探子形容那四平寨扫荡农人一事,本就火冒三丈,听得折继闵此言,圆眼怒睁:“待我三日之后,铲平那四平寨。”
折继闵引张岊至府州境地沙盘处,手指一处隘口道:“张将军请看,此处乃浮烟山入山口,也是四平寨贼寇踞点入四平镇的必经之路,不论他们到四平镇,还是周边城镇的集市,均要从浮烟山这个入山口经过。浮烟山地势险要,尤其是这个入山口,道路逼仄,两旁均是绝壁,张将军可以事先隐藏在这个壁口,待贼寇经过,将其一网打进。我同时派人偷袭他们的四平寨踞点,来个釜底抽薪。”
却说那来守顺的贼寇之军就像是折继闵的提线木偶一般,毫无意外地在三日之后出现在浮烟山入山口,被那张岊大军一路杀来,血流成河,来守顺亦被张岊劈面一刀,幸好躲闪及时,脸面无事,却被剁下一只耳朵,疼得死去活来。好在胯下神驹,日行千里,逃命飞快。来守顺强忍疼痛,豕突狼奔,不想回到四平寨内一看,踞点已被荡平,竟是被一把火烧的片甲不留。
“四平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约略千人,竟然被折继闵那厮扫荡得仅剩首领一人,目前,那来守顺候在殿外,大王可见其了解那折继闵的军情。”
“军情?”李元昊于王座之上,一双鹰目,微微一转,便是朝下人心皆惊,“见什么见,你当朕是什么人都见的?什么军情?那赵祯用意再简单不过了,你且看看,因折继闵几次三番的骚扰,我们在泾源、鄜延一带的军队,越来越少,都大力回朝支援。这样势必减轻了大宋泾源、鄜延的军情压力,他们想如此东山再起,挽回在三川口一战之后的颓势。”
“大王所言甚是。但是,由这折继闵在我边境猖獗,三川口一战夺来的城池目前折损大半,不是长久之计啊!”
“那来守顺真是不中用!”
张元眉头一皱,心里暗暗想到这周边哪个寨子在折家军跟前中用过?短短三月,大寨小寨,失了二十有余,这三川口的战利品都被搅和得七零八落。他思忖着要与那折家军正面交锋,未必有胜算,即便勉强胜出,也是损兵折将。倒是遂了那大宋皇帝的狼子野心。
“国师,怎么不说话?这折家军怎么破?”
张元此刻,心生一计,慌忙拱手道:“大王何必担心?方才大王您也说,那赵祯用意就是用折家军来牵制我军,以减轻其泾源、鄜延一带的压力,折继闵这一招就是围魏救赵。既然如此,我们不若也像折继闵对四平寨一般,给他来个釜底抽薪。”
“国师此言极是。”李元昊在龙坐上哈哈大笑,“既然他要减轻泾源、鄜延一带的压力,我就偏要大军压境,给他一个好看!”
“泾源,韩稚圭,这次我非得给你一个好看,让你知道我张元是个什么人物!”那张元心里暗暗自喜,终于瞅准机会跟那韩稚圭来一个针尖对麦芒!想到这里,张元对这朝堂之上鹰隼一般的帝王道:“此前,探子来报,鄜延路副指挥使范希文,联合种世衡,大搞农经,军事部署以防御为主;而那韩琦韩稚圭新任泾源路副指挥使,狂妄自大,军事调动密集,将泾州、原州、渭州、仪州、德顺军、镇戎军几处兵马整合改制,上任两月余便四度巡视,每次巡视皆戎装出行,对我大夏境地虎视眈眈。依臣之见,此次出兵以泾源路为主,那韩稚圭一个下马威,休要容他猖狂!”
李元昊听闻此言笑道:“国师对韩稚圭耿耿于怀,朕早已知悉。韩稚圭,乃一介书生,戎装出行,不过意气用事罢了。整合改制,军事调度,都不过纸上谈兵。朕倒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明白什么是战争,什么是军队部署,非他一书生能问津的。”
张元点头称是,尔后未免尴尬,大王忘了,他这国师也乃一介书生耳。
“野利旺荣听令,命你为兵马大元帅,嵬名聿正为先锋,三日之后,全力进攻泾源路三川寨,从这里撕开一道口子,直捣镇戎军!国师,此次许你坐镇后方,亲眼看看韩稚圭怎么倒下的。”
听罢此言,张元不禁莞尔,一扫先前书生意气的阴霾。
欲知镇戎军是否起战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