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亥时中,军营才再次恢复井然有序,傍晚的喧嚣逐渐平息。
百姓围绕火盆呈环状分散,火盆四周凌乱地挂着潮湿的衣物,伴随木炭的滋滋作响声,不少人已进入梦乡。
阳平王轻轻放下手中的帐帘,举着伞向另一片营帐走去。
将将靠近帐帘,一股浓厚的药草香已扑入阳平王的鼻尖。
帐内躺着约莫二十多名受伤的百姓,一名医师正躬着身子为伤者包扎,腿上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地“哎哟、哎哟”直叫唤。
医师抬眸瞧见到站在门口的阳平王,也只是点头示意,又俯下身继续手中的活计。
不是他不知礼,实在是受伤的人太多了,他已经几个时辰都未饮下一滴水。
阳平王在帐内环顾一圈,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曜师?你怎的在此?”
昙曜正在角落为另一人包扎,听见阳平王的呼喊声才转过头来。
他将手中的布条打上一个结,方才走至阳平王面前,双手行合掌礼。
“王爷,贫僧见军中医师繁忙,斗胆前来支援。”
阳平王注意到昙曜手上包扎的白布,心疼的说道:
“曜师,你今日在雨中救援百姓已甚是辛苦,更何况你自己的手也受伤了,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多谢王爷关心,贫僧为施主诊治完再去歇息。”
“我听说颜颜将你们僧人的营帐都征用了,曜师可有落脚之处?若是没有,可来我的帐中。”
昙曜受宠若惊地呆愣片刻,除了师父,再无长辈对他说出如此亲近之言。
“多谢王爷,贫僧已找到住处,就不去叨扰您了。”
“那好,你快些忙完回去。”
“是。”
阳平王欣慰地拍拍昙曜的肩膀,嘴角带着笑意离开。
今日天公突发大难,这几个晚辈各尽其力,无一人退缩,实在是大魏之幸也!
待阳平王巡视完所有受难百姓安置点,时辰已近子时。
看着帐外里三层外三层跪着的几十名始作俑者,阳平王厌恶地瞟了他们一眼。
“先关起来,明日再审理。”
“是。”
他身后的黑甲军挥挥手,看管的将士立马将人押解离开,不敢再有丝毫懈怠。
“爹。”
阳平王见道生端坐在帐内有些惊讶,“这么晚了,你怎的还在这?”
“孩儿想来看看爹是否需要分忧,那些人应要连夜审问吧?”
阳平王将身上的蓑衣解下,递给身后的黑甲军。
“那些人明日再审也来得及。颜颜说安排你们住去了石窟,可还方便?”
道生递给阳平王一碗姜茶,“原本颜颜是为我们准备了两间石窟,但现下军中住处本就不足,我与道俊、卢统三人共住一间,还算宽敞。”
阳平王见到道生手上的伤痕,愣了半天才接过汤碗。
“你们今日都辛苦了,为父一直在处理百姓的问题,还未曾关心你们的安危,伤口可疼?”
道生心中涌过一丝暖流,“一点小伤,不妨事。”
“道俊他们呢?”
“道俊、卢统都安好,现下已睡下。”
“也好,道生,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莫要在我这浪费精力。”
道生犹豫地望了阳平王一眼,见他已是满脸倦容,也不好再逗留。
“那...孩儿告退。”
一碗姜茶下肚,阳平王顿感全身寒气散去,身子暖和了不少。他放下碗,再抬头时已不复方才的疲惫之色。
“去将主谋带来,本王要连夜审问。”
深夜,一阵杂乱的脚步飞快行至天梯山中层的窟房,房内接连传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听得让人焦急不已。
“曜师,您快进去看看吧,郡主已经咳了半个时辰了。”
黑甲军原想将此事上报给阳平王,但郡主始终不允,最终仅同意让他们请来昙曜大师。
昙曜顾不得对几人见礼,提着药箱就冲进内室。
室内烛光微弱,依稀能看见朝颜身着单衣虚弱地蜷缩在床边,身上的被子被她胡乱地踢到床尾。
昙曜连忙将药箱放至一旁,边拉起被子边问:
“颜颜,你何处不适?”
朝颜趴在床边无力地看了眼昙曜,嘶哑着声音回道:“无碍,咳咳咳~”
昙曜连忙上前为朝颜顺气,另一手搭上朝颜的额头,烫手的高温传入掌心。
“施主,麻烦去打些凉水来,再拿条帕子,还有煎药的炉子,再将这张药方交给李医师抓药。”
昙曜飞快地将指令下达给帐外的黑甲军,一溜烟儿又跑回内室,从药箱内取出针袋。
“颜颜,你如今发热严重,我先在你的穴位扎几针,看看能否降下来。”
朝颜一个翻身滚至床内侧,紧贴石壁。
昙曜见朝颜如此抗拒,又劝说道:“快过来,发热可不是小事。”
朝颜非常坚定地裹在被中摇摇头,又向石壁挪动几寸。
“颜颜,我不会太用力的。”
不论昙曜如何安抚,如何劝说,朝颜始终躲在床的最角落,一言不发地闭着眼睛,偶尔咳嗽几声。
“曜师,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黑甲军轮番走进室内,将昙曜所需物品放置在一旁。
“多谢各位。”
“曜师客气了。”
见黑甲军离开,昙曜再次靠近床边劝说,“颜颜,我不给你施针,你睡过来些。”
朝颜狐疑地望向昙曜,“此话当真?”
昙曜点点头,算是默认。
朝颜这才裹着被子一点点挪回床边,任由昙曜将一条冰凉凉的帕子放到自己额头之上,视线被昙曜手上的白布吸引。
“你的伤口不能碰水吧?”
昙曜宠溺的对上朝颜的双眸,“那你还要戏弄我?”
朝颜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曜师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今日受了些风寒,确实会导致咳喘加剧,但并未发热。”
昙曜一把取下朝颜额头上的帕子,搭至盆边,又问道:
“何故如此?”
朝颜转过身,闭上眼掩饰自己的心虚。“不知曜师在说什么。”
“既然郡主已无事,那贫僧就先告退了。”
“曜师的物件都在我这,怎就一直不来找我拿?”
一听昙曜要走,朝颜急忙坐起身冲昙曜喊道。
可她并未看到昙曜准备离去的背影,而是一双狡黠的双眸。
得,她被昙曜耍了。
昙曜捂嘴偷笑,“是因为有太多的伤员需要诊治,耽误了些时辰。”
“可是曜师自己就是伤员。”
昙曜虽心性善良,对平民百姓与高门权贵均是温和有加。但只有朝颜知道,昙曜并不喜与陌生人同住,更不喜与太多人共睡一屋,是以她才将昙曜的行囊抢过来。
哪曾想这昙曜如此不知好歹,一转身又扎进百姓帐中看病疗伤,都子时了还未来找她,朝颜这才不得不用计将昙曜请回来。
“曜师不是说要为本郡主日夜诵经祈福么,难道只是空口白话?”
“既是颜颜盛情邀请,曜断无拒绝之理,还请颜颜为我留些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