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渐近,风雪昼紧,接下来的一连两日,卷喵喵只要一想到娄山关所说,有关京都城中局势的话,都会心生惧意,寝食难安,只要稍有空闲,就会策马奔至军营一里之外的山坡之上,怔怔的看着北疆的狼居胥山,一看就是半晌。
而每逢卷喵喵策马离营,最先知道消息的人必然会是高简。因为如今,卷惜安好似得了高简的吩咐,每日都将卷喵喵的动向留心观察的很是仔细,只是卷喵喵却想不明白,高简这么一副对自己看似关心,动辄不惜安排一位军前效力的虎将跟随在自己的身边的做派,到底是出自关心,还是出自防备。
卷喵喵在心中对高简实则还是有芥蒂的,只是这芥蒂,卷喵喵不愿意向高简开口询问,于是,一连两日,卷喵喵除了离营观山,剩下的便是在军营中不停的试探,那做派像极了一头初到群狼之中的走兽,急于知道自己在经此军机泄露一案后,在狼群中的地位。
这一日,时至正午,卷惜安再次从军营的方向策马奔来,卷喵喵凝神回望,为免他多行几步,翻身上马朝着卷惜安迎了过去。
艳阳当空,阳光照耀在皑皑的白雪之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卷喵喵与卷惜安一人骑着一匹战马,并列而行,走的缓慢。
“你不喜欢北疆大营吗?为何每日都出来?”
突兀的,卷惜安的话音在卷喵喵的耳边响起,卷喵喵闻声回望着自己身边的卷惜安,难得的展露了笑颜。
“不是,我只是想出来透透气……”
轻轻地,卷喵喵的这一声回答,在搓磨了数日之后,一张口显得很是温婉沉静。
而卷惜安闻声却是一愣,旋即笑着开口道“你如今变了样子,也换了性情,如果不是娄山关告诉我,你是喵喵,我是说什么也不敢认你的。”
卷喵喵听到卷惜安的话,凝神观望过去,因着想到这一连两日来,卷惜安每每寻来,都很会察言观色,因为见到自己心情不佳,总是少有言语,转而便又是一阵轻笑。
“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很是仰慕北疆老王爷的威名,曾经还跑遍了山脚下所有的神庙殿宇,最后却单单指着罗刹殿的神像,说北疆王一定是长那个样的?”
忽然间,卷惜安再次将往事提及,卷喵喵闻声出神,那形容就好像又想起了曾经斜月山的山脚下,自己将养在卷知舟身边时,每逢下山,都必会寻到卷惜安,淘气上一场的情景。
“如今,你已经跟随在北疆王身边,得偿所愿,我为你高兴。”
缓缓的,卷喵喵这一声应答而出,发在真心,只是卷惜安在闻声后,却忽然没了言语,端端在沉默了片刻后,小声道了一句“本来,你也有机会的……”
不远处的北疆王大营,此时炊烟袅袅,卷喵喵不愿意将这个话题再继续下去,只话锋一转,开口问道“北疆的年关,好像祥和的很……”
忽地,卷喵喵的这一句,才好像终于正中了卷惜安擅长的领域,只见卷惜安策马上前了两步开口道:
“不过是表面祥和!北疆王的主张,从来不会懈怠军心,对待北疆蛮夷,从来谨慎非常,只可恨,北疆的第八部分支一直躲在狼居胥山后的群山之内,诡谲异常,因那群山之内地势难测,咱们白漓国的军队不敢冒进,只可恨不能好好的大干一场,如今只能严阵以待,以防敌军反扑。”
一时间,卷惜安一番话落,卷喵喵闻言心中微动,只掂量着开口问道:
“为何是反扑?”
如是,便见卷惜安闻言,略微思虑了一下开口道:
“如今咱们的军队已经远远超出了国中的地界,虽然驻守的是边疆,却已经远远深入了北疆八部的草场之内,实则已经不是咱们自己的地盘!北疆八部历来少有齐心,如今有狼居胥人这一支游离于深山之中,更是借着反抗白漓国入侵的名义,想要将其他七部联合起来,只是其他七部,虽然对国中还没归顺, 却已经受了白漓国的不少恩惠,每逢旱灾,大雪,只要牛羊草场稍有损失,国中都会施以援手和补给,所以这北疆的七部各怀心思,狼居胥人的联盟总难能成,只是纵然如此,北疆王还是小心防备,不单单是要以防北疆八部的联盟,还要防止狼居胥人的袭扰,要知道只要咱们稍稍不注意,被他们反扑一次,就会将咱们刚刚收复的土地占去一半!”
随着卷惜安的一番话落,卷喵喵闻声点头,因为心中早就对白漓国的军队已经深入了北疆草场的话十分赞同,此刻听到卷惜安又将情势分析了一通,旋即略有思虑的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这北疆八部的联盟想来也是,不那么容易能成的,我观那扎亚王爷在北疆之地,位份颇高,又十分开明,自然是个不愿意与白漓兵戎相见的,只是若论兵力……,单单狼居胥人这一支,若是真的举兵来袭,咱们北疆王大营可招架得住吗?”
忽地,卷喵喵这一问出口,只见卷惜安闻声一怔,如是卷喵喵这才发现,自己问的是不是有些多了,卷喵喵见卷惜安没有言语,旋即不再开口,只刚要勒马朝着军营奔去,却忽听卷惜安的声音又起:
“若论兵力,就算狼居胥人举兵来袭,咱们也是不怕的,其实你不知道,如今咱们这个北疆大营,只是所有驻守北疆的军营中,其中的冰山一角,北疆王的手上攥着全国将近一半的兵力,足够将那狼居胥山中的蛮夷团灭个七八回了!只是他们一直躲在山中不出来,着实可恶!”
一时间,卷喵喵听到卷惜安的话,略略驻足,仍旧调转了马头,望向了狼居胥山的方向,满面一副若有所思的形容,一开口只一句:
“是啊,若是他们能蜂拥而出便好了,说不得,能好好的谈上一谈,签上一纸休战书,就此北疆八部归顺白漓,岂不稳当……”
北风萧瑟中,卷惜安的一声轻笑再起:
“蜂拥而出?归顺白漓?呵呵,说说而已,谈何容易……,你不知道,这一支北疆部族既胆子小,又爱惹事,狡猾的很!是怎么也不愿意出来一战的,其实按理来说,北疆八部的人都有些骨气,却不知他们这一支,为何一直这么精明,我与娄山关有时也会讨论一番,但是好像听白苏里说,那狼居胥人的首领身边,跟这个什么白漓国中的军师……”
此刻,远远的西北地界,狼居胥山的方向,有大片的阴云涌现,恍若正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雪,卷喵喵见状只轻轻一笑,便再将卷惜安的话没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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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王王军大营之内
只待卷喵喵刚随着卷惜安折返,便见高简远远的送了一帮将士的家眷离开,卷喵喵见状心生疑惑。下一刻见到高简走来,只还未等卷喵喵发问,却见高简已经指着那帮离开的家眷率先开口道:
“北疆的将士家眷多在关中,如今年关将近,不过是带着孩子来拜个早年。”
一时间,随着高简的一声话落,卷喵喵闻声再次将目光投向了远处几驾已经离开的马车,耳边却听高简的询问再起:
“今日又去了外面散心?心情可好些?”
忽地,卷喵喵闻得高简此问,旋即收回目光,只将眼眸微垂向地面,霎时看上去就变得温顺了许多,一开口更是不愿意高简对自己再起什么芥蒂:
“你说的对,如今京都城中想必境况并没有娄山关说的那样坏,不然周琦必然早在信中言明,再者……,这两日,我已经想了个明白,即使京都城中情况真的不容乐观,就算是我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想明白就好。”
随着高简这一声出口,卷喵喵闻声抬头,却见身边早已经不见了卷惜安的身影,阳光下,高简的身躯端的笔直,目光投来,满是温情,霎时间,卷喵喵见状,有那么一刻的恍惚,就好像自己周妙妙的身份,不知何时已经在高简的眼中如冰雪般消融了……
一定是错觉……,卷喵喵此刻心中如此想着,却见高简已经又上前两步,牵起了自己的手,卷喵喵见状有那么一刻的怔住,耳边却忽听高简开口问道:
“如今,咱们身在北疆,不比在京都城中,你除了要给周公演传信,可还有其他心愿?”
卷喵喵闻声,只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着想到,这若是平时,自己只单单向高简询问是否有京都城中的家书送到,已属艰难,可如今,高简竟然主动询问自己要不要给周公演传信,这简直有些骇人听闻!卷喵喵为免高简又是对自己出言试探,只假作对给周公演传信一事浑不在意,不过倒是在听到高简问及自己是否有何心愿时,心中陡然一动,顿时便停住了脚步。
卷喵喵此刻掂量着这两日自己在军中的试探,只觉高简对自己好似和从前不大相同!言行间,好似不仅因为军机泄露一案,对自己心生愧悔,更好像无端的生出了几分纵容!
如是,卷喵喵只略微思量着,试探开口道:
“若说心愿……,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愿望,不过是经此军机泄露一案,我只心觉自己实在是命运不济,好像这一生总难顺遂……”
卷喵喵说到此处,径自将手从高简的手中抽了出来,旋即转身,将目光投向了西北方阴云密布的方向,指着远处的狼居胥山,继而言道:
“听闻北疆八部的臣民,每逢正月、五月和秋季,都会在狼居胥山举行祭祀典礼,祭天地,拜日月,以求运势昌隆,风调雨顺,草场丰美,我倒是很想去祭拜一番……,只是那狼居胥山看似就在眼前,走过去却要足足一天的行程,又是靠近狼居胥人的边沿,却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运气能去一拜……”
一时间,卷喵喵此番话落,不再言语,只将目光收回,再次盯向地面,满面流露出的都是一副神伤的形容,身后的高简一直没有开口,这不禁让卷喵喵暗暗攥紧了拳头,只是就当卷喵喵刚要放弃的瞬间,却见高简抬起脚步便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只一伸手,便将自己揽入了怀中,一开口便是一句:
“如果你想……,我们明日便启程!”
恍然间,卷喵喵闻声抬眸,只将目光望向高简,却见高简也正将目光观望向自己,一脸的认真,说他是至真至诚也不为过。
莫名地,卷喵喵见状,只觉一颗心总是难安,下一刻更是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感受着自己胸膛的一颗心疯狂跳动,只靠在高简的怀中一闭眼便扑簌的落下泪来。
“如果有一天,我做错了事,你会原谅我吗?”
此刻,卷喵喵只将头靠近高简的怀中,仔细的蹭了蹭,寻了个舒适的角度依靠,忽地高简的又一声再起,只让卷喵喵心中觉得更加愧疚难当。
“我自然会原谅你,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副做派,像极了一只猫……,三脚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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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天刚放亮,卷喵喵便早早起床,高简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经不见,卷喵喵见状径自穿好衣衫,出了门去,远远的只见军营之外,兵马已经集结。
“你醒了,吃过早饭后,咱们就启程,以咱们的行军速度,下午可达,届时在狼居胥山山脚下安营扎寨,明日便可封山祭礼!”
不远处, 高简的身影走近,卷喵喵闻声后,只于嘴角艰难的勾起笑意,看着高简道了一声:
“好!”
这一程,高简准备的十分简单,只匆匆带了五千骑兵,便策马奔成,卷喵喵因为嫌弃天冷,只躲在马车之内,径自打起马车的车窗帘子,寻着西北的方向望去,只见那里的风雪已停,骄阳暖照,明媚的晨光就好像生长出了双手,欢迎着队伍的到来。
此一程高简只带了卷惜安随行,就连娄山关和陈北伐也没有知会一声,卷喵喵想到此处,不免悬心,因着那狼居胥山紧挨着狼居胥人的王庭腹地,竟也不知这么走上一遭是否太过匆忙,只是卷喵喵侧头望向高简,却见高简满是一副浑不在意的形容,旋即便在心中有了一丝心安。
想是卷喵喵的目光太过热切,高简见状策马上前,开口道:
“正所谓望山跑死马,你也不必心急,咱们下午一定会到!”
卷喵喵闻言,朝着高简轻轻点头,只是最后还是略有不放心的朝着高简开口道了一声:
“咱们悄悄地,别把北疆八部都惊动了……”
忽地,卷喵喵这一语话落,本以为高简会笑话自己,但是下一刻,却见高简闻声只是略微思虑了一下,便开口回道: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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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漓国皇甫二十年 冬
北疆驻地,白漓国中唯一异姓王——高简,亲自率铁骑五千,领将军头衔将士仅一人,行程中载以营帐数十车,携以北疆王妃及侍女共六人,悄悄向狼居胥山行进,深入北疆蛮夷腹地!中途停留三日,在狼居胥山进行祭天封礼仪式,在姑衍山进行祭地禅礼仪式,在瀚海进行人与马的水源饮用,成就了白漓国的千古佳话!封狼居胥,禅于姑衍,饮马瀚海,打了敌人一个措手不及!
北疆王高简,又在敌人来不及反应,仔细观望之际,带着队伍和家眷,于封禅和祭礼过后,一路大张旗鼓,鸣锣开道的返回,声势浩大,盛极一时!待到北疆的蛮夷发觉自己的圣地狼居胥山被白漓国中祭拜,高简及其队伍,已经平安返回北疆大营驻地。
此番作为,对于狼居胥人来说,堪比毁其天地宗祠,拆其祖上庙宇!一时间,圣地被他人封禅,如此奇耻大辱,顿时引得狼居胥人恼羞成怒,不多时便有狼居胥人的头领,阿古达木的一句誓言,穿过了整个北疆草场,传进了白漓国中:
“北疆王高简,实在欺人太甚,此仇不报,我阿古达木誓不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