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友安点头道：“码头上做工多少会修习一点玄气的。”

    方酥很豪迈地锤了褚友安一记，笑道：“好你个小安，平日隐藏得够深哈，我先去给刘叔拿水，你要喝些什么？”

    褚友安摸出一枚刀币：“橙汁，再请你喝一杯茄玉果汁。”

    方酥翘了下嘴角，她喜欢喝茄玉果汁，不过五铜角的售价让她只是偶尔喝一下。接过刀币，她径直往大厅角落的饮料售卖处行去，顺便帮刘叔拿了一瓶白水，靠近大脑袋时，她听到了刘叔的声音。

    “六鼎顶峰的玄气名士啊？明日午时有一趟船北上，刚好还缺个位置，你要不要坐这趟？”

    “好啊。”

    六鼎……顶峰……玄气名士……超凡之士……而我还没入鼎呢……

    一时间，方酥忽然觉得自己和褚友安是两个世界的人，手里的橙汁竟然不知是不是应该递出去，超凡之士会喜欢喝橙汁吗？凭借自己力量飞行的人会怎么看地上的人呢？

    世有众生皆可行的灵玄之道，入鼎、叩门、超凡、脱俗龙门几道拦下无数人的门槛且不说，单单寻常的破境晋阶对于一些没有名师名士指点的人来说就艰难无比。识符很盛行，各类资料都能找到，理论上的知识再是丰富也不如名师名士以玄气渡脉带着自己运行一遍。另有功法、玄术等等限制，不是每个人都如林相一般有着一座暗馆打底，从小接受大玄气师指点的，他们的灵玄之路走得艰难得多。

    灵玄之道如学识是可以积累传承的财富，渴望改变当下或是后代的人都会选择踏上此道，走这条路的人很多，倒在半途上的人也很多，因为它并不代表努力了就一定有收获。

    灵玄之道‘力’与‘道’相辅相成，缺一不可，龙门前可以凭借外力强行拔升境界，龙门后外力的作用将会变得很低，龙门后更讲究一个‘悟’。且不说龙门之后的风景，单单眼前的褚友安六鼎顶峰玄气名士，他已经站在超凡之士的顶端，距离脱俗之师也才一步之遥。

    方酥尚在出境还未入鼎，她看近在咫尺的他如隔二十四重门，一境四阶，六境二十四阶组成的登天长阶，她在尘世，他在云端，天人之别。

    褚友安似乎察觉到了来自人群中打量的目光，下意识回首入眼佳人随之一笑：“小方回来了啊，听刘叔说我才知道帮助招募一名兵员后可以累积绩效刚好我这里手续办完了，要不帮你留个名儿？”

    方酥忽然明白褚友安的笑为何不同，她想起自己接受综合学识教育时听过的一首诗，从均国那里传来的诗：“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而今尘尽光生，照破青山万朵。”听到对方语气没有丝毫改变，可自己的心态已然转变，不由得问道：“你……是玄气名士？”身为超凡之士，为何混迹码头，为何平平无奇，为何和一群凡人活在一起？

    “小方知道阎罗的故事吗？”

    方酥摇头失笑：“那可是湖祝的男人怎么没听过。”

    “阎罗未成名前说过一句话，我一直觉得算是我前半生的写照，”褚友安脸上带着几分往事如烟俱风流散去的沧桑：“你修灵玄多得，必在他处少得。我想我终究难免俗气，怕失去太多，所以不敢追逐太多，况且时至今日的生活我觉得挺好的。”

    方酥闻言心头一跳，转而摸出一张表格连同橙汁一同递给他，落落大方地道：“那还望名士大人看在昔日同甘共苦的情分上给小女子留个名儿吧？”

    褚友安接过笔在表格上落下自己的名字和从刘叔那里拿到的军士编号，拿起橙汁啜饮一口道：“橙汁很好喝，不愧是你挑的。”橙汁和茄玉果汁一样有不同的品牌，各个品牌间的口感自然也有不同的差异。福枣郡的人大都爱喝本地酸枝牌的橙汁，褚友安不大一样，他喜欢三叶草家的橙汁，他手里的玻璃瓶外面恰好雕刻着一枚金黄的三叶草。

    方酥闻言一对水眸弯成月牙，她接过表格昂首翘着小鼻子道：“也不看看我是何人。”褚友安的随和与往昔无二的态度不由得让她心底某种七上八下的情绪沉降成往日和对方相处的宁定以及雀跃唇舌的轻快，我可是认识一位超凡之士呢~

    褚友安道：“明日出发要准备的东西不少，小方经常逛街，有些东西要不劳烦你带路引我去采买？”

    方酥道：“既然小、”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称呼。

    “小安。”褚友安笑着替她说出那个称呼。

    方酥心中的安宁与轻扬至喉舌的雀跃让她额间微微冒汗，感受到褚友安的随和，她心中的那份不真实与隔阂尽数融作一泉清流，沁入心脾：“小安。”她露出贝齿，笑得很轻快：“小安要买什么？我带去你去，刘叔~劳烦帮我告个假。”

    刘叔笑呵呵地答应下来，看着这对年轻人没入灯火辉映的人潮。

    福枣郡的威远港真大，褚友安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和方酥走过很多街道，买下很多东西。随身空间的奇特让方酥大开眼界，亦让她某一刻偏首看向街边流火时，灯火映照的睫毛阴影中，那对眼眸带上几分黯然，她觉得自己今晚的心绪真是缭乱。既对超凡之士感到遥远陌生，又因某一刻褚友安的眼神语气感到熟悉，以至于心绪时而忐忑、时而安宁、时而仓皇、时而雀跃……

    十月初五丑正二刻（凌晨两点半）威远港的夜幕掩住大街小巷的灯火，港口码头海浪摇晃浮板发出木头相互摩擦的吱呀声，更远处传来栖息在离港十里一处小岛屿上的人鱼歌声，悠扬女声空灵清澈让夜色更显得静谧深邃。

    “嗯~明天我就不去送你了，一路顺风，早日回来。”

    没了灯火入眼，那对水眸少了几分流光溢彩，码头明月皎洁，那对水眸璀璨似星辰，褚友安看见了星辰周边的深邃夜色，那是少女心中彷徨半夜颠沛流离水浪翻涌时的阴影。

    “一定早点回来，到时会有好心的姑娘请我吃一顿辣子鸡吗？”

    方酥心头一跳，强忍着喉舌雀跃让话音不那么颤抖，平稳宁定地说道：“好啊，我请你，辣子鸡可是我的拿手菜呢。”

    褚友安看着海港中随着海浪起伏的渔船灯火：“实际上，我北上也是为了找回勇气，我已经失去了尝试、接触新事物的勇气，好不容易基于梦想、基于理念、基于过往岁月接受的教导有了再次上路的勇气，我想多走几步，看看梦想的色彩，顺便在路上捡回多年前丢掉的东西。人活一世总要些念想，或高尚或低俗，我是个俗气的人，却不想当个没勇气的人。倘若真有了孩子，孩子更想有一个能挡在前面披荆斩棘的父亲，而不是连站在孩子面前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褚友安偏首迎上那对璀璨如星辰的眸子：“为了梦想，我有了北上的勇气。希望小方的辣子鸡是支撑我从北面回来的勇气。”如此才能走过那些修罗杀场，战火刀锋。

    方酥抑制住突兀炸飞的心跳，声音宁定气息平缓地吐出两个字：“万胜~”万胜故得胜，得胜故归来，何为归？有根方归。

    褚友安笑，明净如月光，笑得清澈剔透不染半分杂念：“那回见，晚安。”

    方酥点头：“回见，晚安。”

    回见，回来再见。

    自此一人南行一人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