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火焰·964年7月】
“罗兰王子的随从带来了一份口信,女士,他希望能得到我们的允许,在明天骑士们出征的时候让少女们在路上献花。”
“他要把我们的行军办成一场仪式?”
“看起来是的,女士。”
“....那么替我回答,只要不对我们的行军造成影响,他可以随意布置。”
“是,女士,我这就去——”
“等等,把消息告诉艾伦主教,让他派出信使和王子沟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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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管家的陪同下,克里夫匆匆离开宅邸,坐上了马车,在通知他以前,管家已经安排好了随行人员,包括五名士兵和一位法师,但不幸的是,今晚负责执勤的是那名来自明卡洛斯的野法师,他对学术几乎一窍不通。
于是在即将出发的时候,克里夫突然伸手按住了车门,他紧盯着管家,那份疲惫的神情穿透了夜幕,清晰地传递到克里夫的眼睛里,可这丝毫没有打动这个男人:
“上车,跟我一起去。”
管家愣了愣,然后沉默着爬进了车厢。
卡迪斯家族的马车曾是艾尔·凯洛里最豪华的一辆,即使已经坐进了七个人,车厢里也显得有些空洞,看着神情失落的管家,紧张的士兵和那局促不安的野法师,克里夫最终移开了视线。
瓦赞·梅加有这样雄厚的实力,能一手促成伊丽莎白女伯爵的死吗?恐怕没有,有什么东西藏在黑暗深处,而那东西显然很不友善,克里夫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安全回家,为此,他必须带上他的管家。
如果这老东西愿意为了钱而放下身段,作为仆人替他服务,那么他也会为了钱而背叛奥蕾莉亚,他了解卡迪斯商会的运行方式,如果自己要死在今晚,那么也绝不能让他活着。
在夜市结束以后,艾尔·凯洛的深夜和其他城市没有不同,车轮滚动声在街道上格外刺耳,克里夫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伊丽莎白是件珍贵的货物,但自从侯爵抵达之后,她就成了潜在的风险,所以必须被处理掉。
刺耳的噪音突然消失,但车厢的震颤却随之变得越来越多,因此克里夫推测他们已经进入了下城区,这地方几乎没什么居民,只有些没法干活又没钱的老人还会住在这里,所以一直没有谁提出过要修缮这里的道路。
克里夫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明明已经做好了计划,让维鲁斯·布勒带着女伯爵离开艾尔·凯洛,然后不论那些劫匪打算劫掠哪支车队,伯纳德的人都会把剩下两支队伍一起处理掉。
与此同时,他也会清理掉一批和布勒商会有关的势力,把这件事永远掩盖——这其中的关键就是伊丽莎白,她绝不能再回到艾尔·凯洛,他还以为大伙都知道女伯爵有多危险呢。
瓦赞·梅加....白痴。
马车转过下一个拐角,随后却开始减速,车夫发出急切的声音,不等克里夫询问,他就大声警告:“大人,下车!”
克里夫颤了颤,收回了伸出一半的手,然后用力拉开车门,同时对还在犹豫的其他人大吼:“下车!”
不等马车减缓到安全速度,克里夫就带头跳出了车厢,他不知道车夫看见了什么,但他很信任那个中年人,因为那是他亲手从下城区提拔的人,已经为他服务了将近二十年。
他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来,强忍着疼痛,克里夫勉强爬起来,就在他抬头的那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车夫会那样恐惧。
他正位于上下城区的交界处,而在街道的另一旁,一抹惨白的微光正在以缓慢的速度挪动,陆续又有几人从车厢里跳下,最后,车夫自己也跳了下来,那两匹马嘶鸣着跑进了街道尽头的白光,随后突然失去了声音。
一声巨响惊醒了克里夫,在寂静的夜幕里,木材折断坍塌的声音格外清晰,他的呼吸停滞了几秒,看着那道诡异的白光,他突然大步走向街道中央,第一个倒在街道上的人不是野法师,第二个也不是,第三个——克里夫抓住他的肩膀,硬把他的头转向街道另一侧,愤怒而粗鲁地问:
“那是什么?告诉我,那是什么!”
“大——大——”
那法师突然用力推开了克里夫,跪在地上痛苦地咳嗽两声之后,他才转头急切地说:“原谅我——我不知道,大人,我没法呼吸了——”
克里夫张了张口,但最后没有说话,他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跳了几步,随后很快熟悉了全身上下的痛苦,滑稽的步伐也变得灵敏,他一把抓起野法师的手,不顾他的抵抗,强行把他扯向白光的位置。
“大人!大人?您怎么了?”那法师惊恐地大喊:“大人!我要反抗了!”
“闭嘴!”
克里夫瞪大眼睛,疯狂地盯着那片白光,语气凶狠地说:“我们要弄明白那是什么!至少要看一眼!你得跟我来,只有你是法师!”
“大人!我——”
那野法师几乎要哭了,他猛地挣脱了克里夫的手,然后连滚带爬地逃向旁边的小巷,同时崩溃地说:“对不起,大人,对不起!那不是魔法!我没感受到魔力——那不是——”
法师们的身体素质比常人强大太多,克里夫又一次摔倒在地,看着那野法师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下城区的黑暗里,心底的愤怒几乎让他窒息,可是在短暂地喘息了几次之后,他又重新爬起来,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旁边好像还有个人影,就躺在这污秽恶臭的烂泥里,正平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不跑?”克里夫惊讶又急切地问:“那是什么?”
“波知道。”
那瘦弱的人影只回答了一个问题,克里夫看到他似乎是转过了头,看着那些逐渐飘近的白色雾气,却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于是他没有再问。
在继续向那些白雾迈步之前,他突然犹豫了,那些白雾会逐渐靠近,他需要凑过去才能看到白雾的形态吗?不,等它们逐渐飘过来就好,一但有什么危险,他立马就能逃跑,但是——
克里夫试图看穿深邃的黑暗,他的车夫就在那个方向,也许离他二十米,或者三十米远,但现在救他还来得及吗?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也许已经死了,更何况,凑近那些白雾实在太过危险。
克里夫咬了咬牙,他随手抓住手边的一块木头,全神贯注地看着那些白雾,那东西飘得很慢,随着它逐渐蔓延,克里夫也看清了更多东西,它似乎不是雾气,而是许多漂浮的,散发微光的白球。
突然,他听见了车夫凄厉的惨叫:“啊——大人!跑!啊啊——!”
克里夫打了个冷颤,他突然有些后悔,但现在真的来不及了,身前传来细小的咔咔声,但不知道是来自他的手掌还是那块手感黏腻的木头——他要跑吗?那些东西已经很近了,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克里夫的脚已经迈出一步,但他的身体没有动,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雾气,逐渐分辨出了更多细节——一些更亮的团块,一些活动的团块....一些有形体的团块,一些....人形的团块。
一个腐烂的,人形的虚幻形体正在街道上蹒跚前进,他的表情呆滞,一路上的实体建筑和障碍并不能阻挡他的脚步,在他旁边,在他身后,所有白光都是这样的东西。
他们穿着破烂的麻布,身上带着致命的伤口,手里还握着简陋的武器,他们似乎没有意识,每个人形的四肢都各自呈现出不同的动态,却统一发出不明所以,令人疯狂的低吟,他们缓慢而坚定地挪动着虚幻的身体,目标明确地前进——向艾尔·凯洛前进。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就是这些东西杀了女伯爵?疯了!这是谁做的?这是什么东西!
克里夫突然理解了那野法师的恐惧,也许法师的体质让他提前看清了这些东西的样子——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克里夫的急促地喘息着,在后退时,他又看见了那双平静的眼睛,那瘦小的人影依然一动不动,也没有求救,克里夫又打了个颤,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上了街道。
他这辈子从没跑这么快过,也没跑过这么远,当他跑回艾尔·凯洛的时候,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和双腿,身体里像是点燃了一团火焰,不断吞噬他的血肉和精神。
当克里夫冲进城卫们的值班房时,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更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只能不断地重复:“侯爵....侯爵....灯塔....”
他逐渐分辨不了烛火和桌面的颜色了,他已经在竭力呼吸,却依旧不能满足身体的需要,手臂突然失去了力量,于是克里夫摔倒在地,他很想表达出更加明确的意思,却失败了,只能继续急切地重复:“侯爵....灯....灯塔....”
他希望有人理解他的话,可他听不清那些人的回答,他的视野逐渐变成一片漆黑,克里夫感到自己也许是倒在了地上,有人托住了他的身体,于是他一把抓住那只手,哽咽着恳求:“侯爵!灯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