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子!
真是个逆子!
他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他偏偏还要当着外人的面和自己唱反调!
这不是逆子是什么?!
申父气得太阳穴“突突”地跳着,感觉自己心口都被这个逆子气得有点疼了。
梅崔岩停下了脚步,看看申玉清,又看看申父。
缓缓笑道:
“或许令郎真有什么要紧事,不妨一听?”
申父在心底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才总算是将那股子郁躁感压了下去。
他不愿意让梅崔岩看他们申家的笑话,只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做出慈父的样子来:
“好,那就书房中说话吧!”
说实话,申父甚至想要抬脚就走,离这个逆子远远的,免得自己未过半百就被这个逆子气死了!
可是,他心里头又担心这个逆子要搞什么花样,所以生生顿住了脚步,走在了前面。
待进了书房,申玉清的目光首先扫向父亲平日里常用的砚台。
只见上面还残存着一层薄薄的墨液,漆黑浓稠。
申玉清又轻轻耸动鼻子,嗅到了空气中还没有完全散去的火油味。
看来,父亲和梅崔岩相谈甚多啊!
“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
申父请梅崔岩重新落座后,一双充满威严的眸子落在申玉清身上,语气也不太好。
自从姑姑的事情之后,申玉清早就习惯了父亲对自己冷淡的态度,因此也不以为意。
他朝着梅崔岩的方向郑重地行礼,然后开口问道:
“请恕晚辈鲁莽,想向梅大人请教,礼部司准备如何筹办这次的女子科考?是否有拟定什么具体的章程?”
申父不料他问得这样直接,下意识地就想要驳斥他。
但很快又将话都咽了回去,只是在心底里冷冷的“哼”了一声:
知道自己鲁莽还说!
梅崔岩意味深长地看着申玉清,问道:
“不知道世侄问这个是要做什么?詹事府的差事并不与此有干呐?”
申玉清赧然,抬头望了申父一眼,轻声道:
“不敢欺瞒梅大人,晚辈是替家中姑姑问的。”
哦?
梅崔岩的心中兴起了几丝趣味。
申家那个到了年纪却迟迟不曾议亲出阁的大姑娘,他也是有所耳闻的。
前段时间,这位申大姑娘还乘着陛下允许开立女户的东风,从申家独立出去搬到了隔壁独门独院住着,并且对外宣称自己看破红尘不愿嫁人。
这桩新鲜事,还曾在京城勋贵府里转过圈。
不过当时,京城中发生的大事太多,这位申大姑娘的事夹在其中,反倒没那么显眼了。
此时由申玉清说起,倒是叫梅崔岩想起了当时京城中曾出现的一则猜测。
正是由于这位申大姑娘到了年纪不愿意嫁人,爱女至深的申老太爷才会以丢掉首辅之位为代价,替女儿求到了开立女户的恩典。
也是为了这个缘故,原本深得帝心、前途一片大好的申玉清从陛下身侧的起居郎被挪到了詹事府少詹事的位置上,明升暗贬,面临父子相争的局面。
常言道,老而不死是为贼。
这到了年纪拖着不肯嫁人的女子,也是贼。
他原本以为,申家除了爱女胜命的老太爷,应当没有人待见这位年老不嫁,甚至还妨碍了家中男人前程的老姑奶奶。
如今看来,倒是未必。
起码这位眉目一片清和纯粹的申小公子就不是,他竟然肯为了自己姑姑来寻自己问这些。
只是——
梅崔岩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申父的脸上扫了一圈,心中暗想这位才是府内最不待见申大姑娘的人吧?
毕竟,他和申父聊了这么久,申父可是半个字也没提到过他妹妹也会参加女子科考的事情。
想到这里,梅崔岩的目光忽的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那边申玉清见梅崔岩只是阖着眼不说话,不由得低声道:
“抱歉,是晚辈鲁莽了!”
见申玉清误会了自己不说话是不好说话,梅崔岩也不再多思。
摆了摆手,示意申玉清莫要误会:
“倒也没什么不可说的,本官与郭大人早就想好了章程,就仿照历届的男子科考......”
其实刚刚在书房内,梅崔岩已经和申父对郭立准备的那份奏章做了很多修改,不过此时他还是将郭立的那一份原原本本的讲了出来。
申玉清一听便在心底狠狠地皱起了眉头:
慢,太慢了!
怪不得江姝静会如此着急的找梅崔岩,怪不得她会派人送来“声势浩大,事宜从速”这八个字。
申玉清的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很多念头,但面上却不显分毫,只是浅浅的皱起眉毛,颇有些为难道:
“如此说来,姑姑岂不是要考上三年,才有出头之日?”
听了这话,梅崔岩不由得看向申父。
这父子二人,倒是想到一块去了。
梅崔岩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语气淡淡的问道:
“那依世侄的意思是......?”
“晚辈莽撞,想向梅大人提议尽快推进女子科考的进行,最好是今年就能推几个才貌双全、惊艳绝伦的才女出来。”
申玉清略一沉吟,很快建议道:
“好让如今物议成沸的朝野上下看看,陛下的这项前所未有的决策是如何的英明正确!”
梅崔岩的心中一动,若有所思地问道:
“小申大人认为,陛下心中是真的支持举办女子科考,并有心为天下才女造势?”
不知不觉中,梅崔岩看向申玉清的目光又成了梅郎中看昔日风光无限的御前起居郎的目光,就连称呼也从疏离的“世侄”改回了曾经恭敬的“小申大人”。
说实话,曾经的礼部尚书是个对权力有绝对掌控心的人。
所以在他的手下,无论是侍郎郭立还是四个郎中,都只有听命办事的份,全然不能有自己的主意。
这一点,让礼部尚书落马的时候,礼部上下牵扯出了好些平日里不起眼的小角色,反倒是他们这些看似身处高位的人却因为不是李尚书的心腹而安然无事。
可也正是因为如此,梅崔岩对皇帝的了解十分有限,对帝心的把握更是完全没有。
此时,梅崔岩看申玉清,和当初看李尚书的眼神是一样的,热切。
面对梅崔岩的问题,申玉清只是抿唇微笑,面上一派高深莫测:
“梅大人觉得,这一点很重要吗?”
不......重要吗?
梅崔岩不明白,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申玉清淡淡一笑:
“其实无论陛下心中如何想的,在世人眼中就是陛下盯着无数的压力和议论,甚至不惜驳斥了叶老太师的颜面,也要开办女子科考。
梅大人觉得,若是这件事办得不好看,陛下的面上难道就有光了?”
梅崔岩心头一震。
是啊,皇帝心中到底是如何想,除了陛下自己,没有人能真正知道。
可是单从行为上来看,皇帝就是首肯并支持了的啊!
“更何况,不瞒大人说,陛下当初对开立女户一事并不是那么理解,最后首肯既是看在了祖父的面子上,也是疼惜长公主殿下的遭遇。”
申玉清假装不经意地提起了姜荷绮,本就心头有鬼的梅崔岩倒是被吓了一个激灵。
“可在那之后,不也为了开立女户的顺利进行,特下恩旨准许有名声有能力的世家贵女进入户部办事吗?如今,更是为此开了举办女子科考的先例。”
申玉清的语气轻柔而缓慢,每一个字都非常清楚的落到了梅崔岩的耳中:
“陛下金口玉言,绝无反复的可能。
既然陛下下了命令要做,那我们为人臣子的,自然要替君分忧,与其花心思揣摩陛下为何要下这样的命令,倒不如用力气将陛下要做的事做得风光。
梅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对啊!
申玉清的这番话,叫梅崔岩恍然大悟,直如醍醐灌顶!
没错,开办女子科考这样一件由陛下亲口下令的,前所未有的,举世瞩目的大事,他要是给办砸了,折损了陛下的颜面,那才是真的在找死!
梅崔岩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回去之后就重新拟定一份奏章,让这次女子科考怎么出风头怎么来,让全天下的人都看看皇帝这项开天辟地的举措有多么英明神武!
况且,他也不是完全听申玉清的意思。
其实在这之前,他和申父商议的结果也是觉得郭立的奏章太过温和缓慢了,就连孙国公也是这个意思。
申玉清的话,只是给他们吃了一颗定心丸而已。
还有长公主那边,申玉清的话倒是提醒他了!
以他的地位能耐,他可没有资格把长公主得罪死了,还是得过去敷衍着。
看着梅崔岩面上变化莫测的神色,申玉清明白他这是将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了,于是微微一笑,再不多言。
点到为止,过犹不及。
梅崔岩此时觉得这些想法都是自己的意思,旁人只是起了一个启发的作用,而不是诱导。
这样会让他越来越肯定心中的想法,而不至于两边摇摆。
这样,最好。
等到梅崔岩带着夫人和满脑子的兴致勃勃离开后,申父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冷声对申玉清道:
“你跟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