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娘子?”
姜荷绮微微皱起眉头,记忆里并没有这一号人物的印象,更不要提她的女儿了。
江姝静轻声提醒道:
“是静安庵的黎娘子,曾在府上住过一段时间的。”
啊,姜荷绮的眼中露出恍然之色。
她想起来了,是那个被困在静安庵给那些混蛋调教姑娘的黎娘子。
姜荷绮和这位命运多舛的黎娘子并没有多少接触,只在她从北疆回府后,黎欢带着女儿来拜见过一回,谢她收留庇护之恩。
记忆里,黎娘子是个容貌美艳,性子却很温柔的妇人。
至于静安庵发生的事情,姜荷绮都是从江姝静口中得知的。
在江姝静的叙述中,黎欢是一个命运颠沛流离,但依旧保持着一颗善心且爱女如命的人。
姜荷绮对黎欢母女的遭遇有同情怜惜,对她曾在静安庵中对江姝静和蒋如雪施以援手和照拂有所感激。
也很钦佩她没有被命运打倒,在污泥之中仍旧保持着善良的本性,费尽心力为自己和女儿谋求一条生路。
对待这样的慈母,姜荷绮总是多一分宽容的。
于是,姜荷绮微微沉吟,很快就做了决定:
“回头你与文韵一同前去,顺带考校考校黎娘子女儿的书墨功夫。如果真是个好苗子,那就和季清萍一样收到学堂里,叫文韵和溪霄费心教导着就是。”
“是。”
江姝静轻声应了。
对于黎欢母女的描述,江姝静是故意隐去了当时她所听到的黎安口出怨言,以及阻拦黎欢指证程山的部分。
一来,江姝静觉得黎安的反应是人之常情,若是易地而处,她也未必舍得下娘受这样的风险。
不,她一定舍不得!
二来,她是有私心的。
黎娘子前半生过得太苦了,她感念黎娘子曾在那样的境遇下也尽自己的全力照拂那些落难的姑娘,所以刻意在姜荷绮面前维持了黎娘子的形象。
这样,若是力有所及,长公主府也会照拂黎娘子母女。
申府。
蹲守在门口的小厮一看到梅崔岩的衣摆在门口闪过,拔腿就跑,赶着去通知申玉清了。
申玉清一得了消息,连忙放下手中书卷就往门口赶。
紧赶慢赶地总算是在申父和梅崔岩走出书房院子前,喘平了气息,挺直了腰杆,从从容容地站在了院子门口。
于是,申父一打开院子门,便与申玉清那双温润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在申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申玉清已然拱手行礼,笑意清浅道:
“父亲大人。”
这一声“父亲大人”,可把申父惊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他的这个儿子,自小就被抱到申老太爷膝下教养,和他这个生身父亲并不亲近。
往日里见了,至多一句疏离有礼的“父亲”,何时这样亲近恭敬地唤过他“父亲大人”?
申父的心里头重重一跳,本能地觉得自己这个儿子要搞出什么他不想看到的动静来。
上一次出现这种直觉的时候,还是申玉清不管不顾站出来,为陈御史呛声叶老太师的那次早朝。
这一次,他又想干什么!
申父怀疑警惕的眼神落在申玉清身上,而申玉清的目光已然越过申父落在了稍后一步的梅崔岩身上。
“梅大人也在?晚辈有礼了。”
避无可避,申父只好让开身子,向梅崔岩介绍申玉清:
“这是犬子。”
申玉清拱手为礼,再次郑重其事的给梅崔岩行了一个晚辈礼。
不同于申父难看的神色,梅崔岩看见申玉清倒是眼前一亮。
这位可是曾经侍奉在陛下身侧的起居郎,是最得陛下信重,知晓陛下心意的人。
刚刚他们还在担忧拿不准陛下对开放女子科考的态度,进退的分寸不好把握。
若是能有申玉清这位深谙陛下心性的前起居郎从中估量,岂不是事半功倍?
于是,梅崔岩颇为热络地回了一礼:
“世侄啊,方才听你父亲说你在陛下这次要开放的女子科考颇有见地,只不知道世侄何时有空,可与你探讨一二啊!”
这自然是梅崔岩随口胡诌的鬼话了。
申父不仅没有向梅崔岩提起过自己这个不省心的儿子,甚至巴不得申玉清离梅崔岩越远越好。
明明之前他听说了这个逆子出门去了,怎么又回来了!
还刚刚好拦在自己和梅崔岩的面前,要说他不是故意的,鬼都不信。
申父并不愿意让梅崔岩和申玉清有所接触。
申玉清得自己的父亲,他的祖父亲自教导,所以申玉清和申老爷子一样,是立场坚定的中立派。
龙椅上坐的是谁,只要师出有名,血统纯正,这些中立派就会赤胆忠心地效忠于龙椅上的那个人。
他们在尘埃落定之前,绝不会掺和到夺嫡的党争当中去,更不会偏向于任何一位皇子。
这是申家传承几代,留下来的祖训。
所以,他不能让申玉清知道自己暗地里在为皇后一派做事,申玉清知道了,那离自己的父亲知道也就不远了。
到时候,老爷子大发雷霆惩处自己倒还是小事,若是老爷子阻碍自己做事,甚至一怒之下把事情捅到了陛下那里,那可就闹大了!
况且,就算申玉清看不出来他和梅崔岩已经暗中投靠了皇后,他也是不愿意和自己这个儿子交流朝堂上的事情的。
他与自己的父亲,与这个儿子,向来是政见不合。
抛开立场,他和申玉清这个儿子就朝堂上的事,也多是谈不到一块去的。
另一方面,申父心中还隐隐约约有一点不能言说的,自己甚至都没有察觉的,对自己儿子的嫉妒之心。
申老太爷一向看不上申父,看不上他的办事能力,也看不上他的处事态度。
在那件事之后,申老太爷跳过了他,选择了尚且蹒跚学步的申玉清作为申家未来的传承人。
将年幼的申玉清从他身边抱走,亲自教养,且在仕途上彻底放弃了扶持和托举自己。
以至于自己在詹事府詹事的位置上待了许多年,都不得升迁。
他没有沾到父亲做首辅时的荣光,却平白受了许多年皇帝对申家的猜忌,现如今还要与儿子共处一僚。
他是多年不得升迁的詹事府詹事,申玉清是明升暗贬的詹事府少詹事。
他就是再迟钝,皇帝让他们父子相争,只有一个人能从詹事府升走的意思。
而他很清楚,无论是皇帝的圣心,还是父亲仍旧留在朝中的余威,他对上申玉清,都没有丝毫胜算可言。
更何况,父亲从没有想过帮他。
而儿子,也从来没有说过让他。
对于这些,申父的心中有着不能言说的酸楚和怨气。
当然了,为人子,他没有办法控诉指责父亲的偏心;而为人父,他更不可能为了仕途,真的放开手脚去对付自己的儿子。
他有苦难言。
可他也是真的没法亲近父亲,也没法待见儿子。
因此,申父没好气的瞥了一眼申玉清,冷声道:
“一身的尘土气,还不快去洗漱干净了,再来见贵客!”
然后又扭头看向梅崔岩,笑得客气:
“午膳耽搁得这样久,只怕弟妹在拙荆那里等得心急了。你嫂夫人有一道蟹粉狮子头极为拿手,待会儿你可要好好尝一尝!”
梅崔岩的目光飞快地在申家父子身上梭巡了一圈,察觉到了父子两人之间的不对劲。
不过,他无意插手申家家事,遂只是含着笑点了点头。
倒是申玉清捏着袖子里的纸条,并没有让开,而是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梅崔岩笑道:
“晚辈愚钝,若说是探讨那是万万不敢担当。
只是晚辈惶恐,确实在女子科考一事上有些拙见,也有一些疑惑,确想向梅大人请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