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泛起微弱的光，我从梦境里走出来，静静地注视着那缕光。

    炉火已经完全熄灭，一两缕灰色的烟从黑色的灰烬中悄悄冒出来，旁边地衣服看上去已经完全干透。我看了眼约翰，见他还闭着眼，便先轻轻起身将衣服穿好。干燥的触感令人舒适，我细细回味了一会儿。

    等我回过神来，我回到原位，并把背包拿了过来。将放在里面的通讯设备先拿了出来，按下开关按键，随着一阵绿光的泛起，我开始在屏幕上浏览起来。

    总局的新回复迟到了大概三天，我眯起眼查看下消息送达的时间，是今夜凌晨。我在心里默默读着总局的回复，同时猜测着总局在这三天可能发生的一切事情。

    “怎么了？”约翰慵懒的声音传来，我看了他一眼，他正用手遮住眼睛，以适应房间里充沛的阳光。

    “总局的回复收到了，迟到了三天，不是信号问题。”我说，“他们不同意我们分开返回。”

    “正常人都不会同意的，只有我们这些在林子里待久了，已经不具备思考能力的家伙才会执行这样的计划。”约翰伸懒腰的同时打了个哈欠，“他们同不同意都没用了，反正我们已经做了。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吧，最近一段时间我们都用不着它。”

    我对约翰的话不予理会：“麦伯森他们昨天没有传信息过来。”

    “信号问题。”约翰敷衍地随口一说，嘴里发出句代表困意的怪声后又躺了下去。

    我将通讯设备中的信息列表下来，从身边摸到一个昨天没吃完的干面包，随手往嘴里塞去。

    说实话，这肯定会成为我在这趟旅行中最后悔做的事情之一。

    我吐出被口水浸湿的干面包，脸上写满了恶心，对约翰说：“他们并没有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向总局汇报。”

    “这很正常啊，他们俩哪里有时间把所有事情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总局？”

    “隐瞒哀鸣的怪物也叫正常？甚至——甚至没向总局汇报黛西死亡的事情。”

    “那就是麦伯森忘记了。”

    “我们手上的这台设备是关涛的。”

    “那就是关涛忘记了，麦伯森可能汇报了。”

    “如果一人汇报一人没汇报，总局肯定会询问，列表里没有相关的询问消息。”我知道约翰想说什么，提前补充道，“设备中没有删除历史信息的选项。”

    约翰慢悠悠地换了套说辞，极其劣质敷衍的说辞：“估计是这么大的事情他们商量着等回去以后打一份纸质报告，纸质的东西才显得真诚嘛！”

    我生气地朝约翰吼道：“你在犯什么毛病？你知道这上面是怎么说的我们撤退的理由吗？他们说——”我看着约翰脸上满不在乎的表情，一下子反应过来，猛然遏制住想要继续说下去的冲动。

    我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来平复心情，最后对约翰说：“约翰，你知道我想对你和你脑子里的东西说什么吗？”

    约翰对此显然很感兴趣，他睁开眼偏过头看向我，饶有兴致地问：“什么？”

    “去你妈的。”我把这句话认真地吐出。

    ————

    走出小屋，我们开始寻找墓地的位置。由于回忆困难，寻找墓地的过程并不顺利。期间，也一直都是我带路，约翰漫不经心地跟在后面。

    一间建立在别墅旁边地车库大门敞开着，我从里面找到了两把铲子，我觉得用得到，便递给约翰一把，自己拿着一把。

    “非要这么做吗？”约翰看上去很不情愿地接过铲子，不过面对我坚持把钥匙取出来的想法，他还未表现出任何暴力反抗的倾向，“就让它埋在那里不好吗？”

    “你为什么不生气。”我问，“你知道蒙娜是要我毁掉它对吧？”

    “生气没什么用，我打算和你好好地讲道理。只有彻底说服你，才能真正保住人类的智慧结晶。”约翰说着说着忽然笑了出来，“智慧结晶。我这个用词怎么样？”

    我露出嘲讽的表情：“蒙娜跟我说你也讨厌人类，不过是害怕自己被取代，才做了墙头草。”

    “这么说就过分了。”约翰扛起铲子朝车库外面走，刚走到外面他就停下来，背对着我说，“你不也是个胆小鬼吗？”

    “我也没说我不是。”我从约翰旁边走过，故意撞了他肩膀一下。

    还是由我带路，好在小镇不大，我们在临近中午的时候找到了墓地。与之前相比，墓地发生了令人惊愕的变化。上一次来到这里时，这里不过是一块荒地，被一道腐朽的栅栏包围，破败的墙垣和满地的碎砖断瓦之间横生杂草，充满着墓地应有的阴暗潮湿的特质。

    不过现在，破败的墙垣和碎砖断瓦已经无处可寻，栅栏里的土地仿若经过细心的照料，胡乱生长的杂草变成了美丽有序的青草地，各色的鲜花点缀其中，灌木丛被看不见的剪刀修剪得整整齐齐，开满鲜花的木藤攀上栅栏，就连了无生气的木质墓碑如今都开满了鲜花，显得生机勃勃。若是忠诚的教徒站在此处，一定会对着那二十三个十字架兴奋不已，用一只满是汗水的手颤抖着紧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另一只手不停地在眉心与双肩之间来回倒换，嘴里大喊阿门，大喊耶稣降临。

    然而我不是什么宗教徒，我对此前的景色只感觉到毛骨悚然。

    “怎么回事？”我问约翰。

    “大地发生变化，植物也具有了对美的感知，大概是它们觉得曾经的这里太过丑陋吧。”约翰说，“至于更深层的原因，不一下子告诉你为你着想。”

    “谢谢？”我生硬地回道。

    “如果你没有触摸到那些孢子，那你完全可以投入我的怀抱。我的手法虽然低劣，副作用很强，但确实能让你立刻知道前因后果。换句话说，就是让你死的明明白白的。”约翰得意地笑着，先我走进了墓地。

    墓地里并不是空无一人，如果蒙娜也算人——他至少在我眼中有人的形体。约翰看得到蒙娜，还能和她交流，这让我吃惊不已。我在一旁看着他俩，反复做着深呼吸，并用力眨眼，努力分辨现实和虚幻的区别。

    “看来你们真的下定决心了。”约翰说。

    蒙娜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冷地说：“开始吧。”

    我找到领队的墓碑，临动手前我问蒙娜：“我继续让约翰待在这里没问题吗？”

    蒙娜悄声回了一句令我不明所以的话，我知道这句话只有我能知道：“是我让他出现在这里，不是你。”

    我的神志恍惚了一下，感觉就像有记忆和行为与我剥离，仿佛意识到我所做的同我所认为的存在很大的出入。与此同时，蒙娜忽然消失不见，我往四周看了好几遍都没再找到她的身影。约翰也不说话，自从蒙娜消失后他就开始沉着脸，举起铁锹用力插进土里，我能感觉到约翰这么做肯定是受到了某种逼迫。因为我能看见堆积在他佝偻的后背上的压力。

    是来自蒙娜的压力吗？来自鬼魂或是其他超自然的压力。

    约翰呢，他也是超自然吗？渐渐地，我在沉默中出现幻觉，我能在约翰身上找到周围的全部元素。一棵树，一棵草，一朵花，一抔泥土，一小片天空……

    他是超自然吗？还是说，他就是自然？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不再可以保持一动不动。我的胳膊不自觉地抬起，一定有一些透明的丝线缠在上面操控着我，我是否变得和黛西一样，她在那天是否也是因为这些丝线的缘故，才会变得举止怪异？

    铁锹插进土里，犹如插进血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