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第一次干这种事，对象还是曾经的半个同伴。

    除此以外，听信录像带里的承诺与自己莫名其妙的感觉，就执意认为我要找的东西就埋在此处是毫无根据的，甚至非常荒唐。若是放在以前，我也不会信任自己。

    然而我现在真的在做着自己认为荒唐的事情。我不停地在说服自己是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下做出的所有决定，又尽力在别人眼中伪装成正常人的样子。

    铁锹掀开一层层的泥土，给我带来种剥洋葱的感觉。即便我现在也近乎忘记洋葱的样子，或许这种感觉也同剥甘蓝是一样的，但甘蓝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也变得模模糊糊。我很可能把洋葱和甘蓝的样子混淆。

    下层的泥土除了黑褐色外，还多了其他的色彩，那是一种由丰富的颜色混在一起的色彩，质感从表面上看有点儿像油脂。我没有伸手去摸，用铲子将它们铲走远远扔在一边。

    “你后悔来这里吗？”我问约翰，“我是在问约翰。你恨我吗？”

    约翰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我想答案是否定的。”

    “谢谢。”我低声说，这两个字在当下显得太过苍白。

    绚丽的色彩只在有薄薄的一层混杂在泥土里，再下面我们发现了一些杂乱的树藤，在泥土的掩盖下还保持着新鲜的绿色。于是我们开始将深坑朝四周扩展，当我们把这些树藤从泥土里清理出来后，一个由树藤组成的绿色棺材出现在视野里。

    “领队就在里面。”约翰告诉我，语气像是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这些藤蔓为他收了尸，也算得上是一种保护。”

    “这算什么？”我把涌上来的唾液咽了回去，“对英雄的特殊照顾？”

    约翰没说话，我注意到他尽量站在旁边地土坡上，而不是那口树藤做的棺材上。

    “他们怎么死的。”我问。

    “还记得以前的那些雾吗？就在这场变故刚发生时，会莫名降下的，时而稀薄时而浓郁的雾。”约翰说，“一个地方降下这种雾，就代表这个地方已经发生着某种变化。在雾里，时间和空间都会变得没有意义，而人一旦失去了时间和空间，迷失是最常见的结果。”

    “你是说他们在雾里疯掉了？”

    “是迷失。”约翰在某些措辞上表现得十分固执。他在回答完我这个问题后便对我后面的疑问闭口不谈，并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才意识到大脑里正传出一阵轻微的刺痛。

    约翰停下的恰到好处。

    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随后跳上棺材，举起铲子，对准一根藤蔓猛地戳了一下。树藤像蛇一样收拢，我被吓了一跳，脚下也因为树藤的移动而稍稍踉跄。等缓过神，我再次用力朝树藤上狠狠砸去。

    树藤继续像蛇一样蠕动，但这次不是收拢，而是放松。我反应过来后立刻跳到一边的土坡，并借助插在地上的铲子稳住身形。缠绕在一起的树藤散开后朝更深处的土层里退去，很快便消失的无影无踪，根本不知去向。我扭头看了约翰一眼，后者做了个请的动作。

    我再次跳进坑里，降落到地上的那堆白骨旁边。

    “这就是领队。”约翰也跟着跳了下来，指着白骨旁边地背包，“你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背包里。有了它，你就能逃过一劫。”他似乎在讽刺我。

    我没有先去翻找背包，而是蹲下身检查起那具白骨，我想先找到他们的具体死因。我在白骨上找到了一块不规则的破损，勉强看得出来是一颗弹孔，又在白花花的手心里发现了一枚黄铜色的弹壳。我捡起弹壳，亮给约翰看。

    “自相残杀？”

    约翰用耸耸肩来当做回答。

    我将弹壳收进衣服口袋里，接下来开始打开背包，从里面翻出了一些杂物、过期食品以及一些小型动物的尸骨，我对着那些尸骨愣了一小会儿，觉得那应该来自于某种小鸟或松鼠之类。最后，我在背包侧面的隐秘口袋里发现了我要找的东西。

    “如果我和你当时就把所有的坟墓刨开，在森林里的那段时间就不用承受那么多关于这项任务的压力和折磨。少些压力，也许我们的情况会比现在要好得多。”我把钥匙放在脚边的地上，站起来对约翰说。

    约翰静立思考了片刻：“现在也不差。”

    “这是你的结论？”我强调道，“我是在和约翰说话。”

    “其实不管你信不信，从某种程度上讲，我就是约翰。”

    我凝视约翰的眼睛，这样做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在他将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我的目光上时，我突然高举铁铲，对准地上的钥匙猛然挥落。然而一股沉重的力量先我一步落在了我的脑袋上，我的整个身子向一侧倾倒，手里铁铲上的力量登时变得软绵绵的，落在了更为绵软的泥土上。

    随后，我也跟着倒在了泥土里，耳中伴随着剧烈的轰鸣，一抹红色出现在我的眼角膜前。我用双手撑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可尝试了两次，身体始终都像深陷在柔软的土地里。

    我的时间在剧烈的疼痛中过的很慢，如我先前所说的那样，时间偏偏会在你需要它时过得飞快，你厌烦它时过得极慢。我呼吸困难，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当约翰走到面前时，我只能无力地对他撒出一点儿泥土……

    当我处于昏迷中的那段时间，我还能依稀感知到黑暗之外发生的事情，也许是真的，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听到争吵、打斗、嘶喊、吼叫……最后以一阵低沉而痛苦的哀嚎而结束。最后，我感觉有东西从上面的方向下来，它来到我旁边，似乎在用长满粗犷毛发的手抚摸我。仿佛它是在确定我是否还有气息，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它开始拖着我的身体奋力向上面爬去。

    “醒了？”

    我睁开眼，发现又回到了昨天居住的那间房子里。蒙娜坐在一旁，正用我的干面包喂几只肥胖的黑色老鼠。

    “那是我的东西。”我虚弱地指责她。

    “哦，是吗？我不知道。”

    我长叹口气，伸手摸了下额头疼痛的地方：“约翰呢？他袭击了我。”

    “死了。”蒙娜淡淡回道。此时，她也喂光了最后一点儿干面包，使劲儿拍拍手，地下几只老鼠贪心地收集起最后一点儿碎屑。

    “你杀了他？”

    “我救了你。”

    “那他脑子里的东西呢？”

    “走了。”蒙娜摇摇头，“我可不会杀它。还记得你杀死黛西和那只蜗牛时候的感觉吗？”

    我蠕动了下嗓子，想要说话，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杀掉黛西，踩死蜗牛的感觉，如同杀掉自己的同胞兄妹，我期盼能永远忘记。

    “你都知道那种感觉不好，我怎么能像你一样去做呢？”

    “你可真是个混蛋。”

    蒙娜耸耸肩。

    我尝试动了动身体，发现身上没有出现想象中的麻木感：“黛西和那只蜗牛是为什么死的？”

    “你杀了他们啊。”蒙娜故意用吃惊的语气回答，这样做的目的嘲笑我的愚蠢问题。

    我不在意，继续说：“他们为什么要被我杀掉？你没有想杀巫清华，可是他们却向他动手了。”

    蒙娜笑着回道：“那是个意外，就像愚笨的小孩子想要缓解母亲的忧虑，自作聪明地去做自己认为对的事情，结果却做了最错误的事情。说到底，还是太过愚蠢造成的。要改变一个高级动物的思想虽然不太容易，但一旦成功，他们最起码不会做出令我哭笑不得的蠢事。所以我也一直在考虑，赋予低级动物控制高级动物的力量究竟合不合适。”

    “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也在学习，成长。”

    头部传来的疼痛没有给予我继续问下去的时间，我被迫闭上眼睛，跌落进无知无觉的黑暗深渊。我虽然失去了知觉，但幻觉在黑暗里产生了。

    我在幻觉里看到了曾经发生的事情，可又与短浅记忆里的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