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座下的人出现不和之气,新任刺史作为本场宴会的主事人,连忙举杯,站起身来打圆场。
“诸位乃今年新科举子,皆前途不可限量。圣上向来圣明,顾举人既能得圣上赏识,必然是有过人之处,本官敬顾举人一杯。”
顾昀随话音起身,与其隔空举杯,言谢后仰头饮尽。
这边说完,刺史大人重新添满杯中酒,再面向贺文倾,笑道:“听闻贺举人是神武大将军贺铮之侄,此次武试中,贺举人的成绩十分出彩,没想到全武之家,既善武,也能文,实在出乎本官意料!”
说着,又敬一杯。
贺文倾在这番言辞恭维间,面色恢复如常,得意地看了众人一眼,举杯回应。
贺铮在朝为官多年,多次驻扎边境,击退外敌,虽因旧伤早已卸甲在京城养老,却仍得圣上眷顾,百姓爱戴有加。
有这样一位老牌权贵做靠山,作为他侄子的贺文倾,自然没人敢再出声嗤笑。
纷纷收起方才的小看,随身旁人喝酒言欢起来。
不过李中裴与贺文倾在府学相识一年,两人冤家路窄,互看不顺眼。
别人怕惹他,李中裴可不怕!
但此时宴会气氛回到融洽,他也不好再当众说贺文倾的不是。
只得双手抱臂,堵着脸斜睨对方,并小声对顾昀说道:“师兄,你别理他,贺文倾就是个惹事精!”
顾昀微微挑眉。
到底谁在理那个贺文倾啊?
他可没兴趣计较什么,但顾昀知道,他跟贺文倾无恩无怨,若非李中裴是他师弟的缘故,今日贺文倾也不至于找上他的话头。
果然,待顾昀转眸看向对面,贺文倾眼神死死盯向李中裴的位置。
两人目光犹如电光火石,差点在空气中闻出火药味儿来。
顾昀轻笑着摇了摇头。
尽管后续宴会上还有文人舞剑,两两对弈等热闹项目,但对他来说,都变得索然无味。
不知道子衿现在在做什么呢?
这种场合,没有主事人发话散宴,其余人中途一般不得随意退出。
所以即使顾昀有心提早离席,也没办法。
待在席位上,又生生熬了一个多时辰,上座的考官和刺史大人才有了散宴之意。
天色虽暗下来,但时辰上算不得太晚。
因着放榜喜事的缘故,今夜雍州城内不设宵禁,长街上彻夜通明。
不少学子并不想回客栈早早歇下,于是三五一群约起来,打算再去周边的茶楼坐坐。
至于喝的茶嘛,肯定不是普通的素茶。
看着前来邀约之人带着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顾昀直接借口有事拒绝。
李中裴没弄清楚状况,倒是想跟着去玩儿,不过在陆珺璟一声看似疑问,实则阻止的‘你确定?’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人各自离开。
高祺本与李中裴同行回客栈,但在途中看到了多日不见的一个身影,立刻只身追赶上去。
“祝兄,你还在雍州城内?”
祝玉芝脚步一顿,仍着男装的她,此时转过身来,眼里看不出喜悲地说道:“高兄,恭喜得中。”
高祺见她面露倦色,不由一愣。
看来,祝家真是出了大事。
“多谢。”高祺喉咙有些发涩,想了想还是关切问道,“你这些天还好吗?为何乡试临时弃考?”
祝玉芝闻言,扯出一丝苦笑:“我还好,就是家里的事情太复杂,说不清楚。至于为何弃考……”
她吞咽了下口水,继续道:“家父为我寻了另一处前程,不必再经历科考之苦。”
“是…什么?竟能比得过科考?”高祺明显不太相信。
祝玉芝抿嘴不言,高祺便上前,像以往那样双手搭在她的肩膀。
认真道:“你的家事我不便插手,不过会试我会继续努力,若祝兄遇到难处,只要你开口,能帮得上忙我肯定帮!”
“你帮不上。”祝玉芝语气平淡,低下头去的眼里却闪着泪花,“祝家的事不需要你这个外人来掺和,以后到了京城,听见顺安侯府的名字,你记住,离得越远越好!”
话毕,祝玉芝甩开他的手,转身径直跑远了。
高祺看着那抹背影,久久失神。
终于,他低头叹息一声:“你跟你妹妹,真的好像……”
……
雍州城,祝家安置宅。
砰——
案上的青花瓷瓶摔碎在地,四溅的碎片散到祝玉芝刚踏进门的脚下。
“那个县尉之子有什么好见的!往后你跟在二皇子身边做事,等他当上皇帝,咱们祝家有了从龙之功,还怕侯位保不住?!咱们才是亲人,玉芝,你是祝家的女儿,得多为祝家想想!”
祝母一身华服锦缎,见祝玉芝进来,直指着她大喊大叫,一点儿慈母风范也无。
祝玉芝抬眸看了对面的女人一眼,招呼小厮将碎片收拾干净,接着坐到椅子上。
“哥哥去世,我想送棺回乡你们都不让,一把火,就将人烧了个干净。亲人?能有多亲?”
祝母气急败坏道:“死人怎么能跟活人比?这也是为了抓紧时间,好早日回京,你怎么跟娘说话呢!”
祝玉芝讥讽一笑:“一句死人,就能否定哥哥也是你的亲生骨肉么?你们不就是想让侯府之名一直延续下去?眼看科举之路行不通,又重新攀上二皇子,叫我去那种性情狠厉的人手底下做事,万一二皇子当不上皇帝呢?再万一我要是死了呢?你们又要想出什么办法?再从旁系过继一个,继续为你们的权势做铺路石吗?”
“放肆!”祝母气得浑身颤抖,脱手直接一个耳光甩了出去。
反应过来,祝玉芝脸上清晰的红印刺痛她的双眼。
祝母顿时慌了,忙伸手想要抚摸安慰:“玉芝,娘不是有意的,再怎么样,你也姓祝……”
祝玉芝不耐烦地挥袖避开,站起身来咬牙说道:“我要是不姓祝,就不会还站在这里,任由你们安排!”
祝母被噎住,只觉一股怒火冲到头顶。
“祝玉芝,你这是什么态度!往后顺安侯府延续下去,等你爹走了,这个侯爷不还是得让你来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谁稀罕!”祝玉芝冷笑道,“我知道你怕什么,顺安侯府虽名存实亡,但你走在外头,别人还要尊你一声侯夫人。如果爹死了,侯府没了,你的尊贵也就没了,所以你怕。”
就是因为这种担心害怕,祝母才不顾亲生子女的感受,一心想要留下侯府的名头。
不管是侯夫人,还是侯老夫人,只要在外人眼里,她的身份尊贵就好。
“你……”祝母的心思被扒光,想再说些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
好在此刻有下人来禀。
“夫人,少爷,回京的车马已备好,是现在出发吗?”
祝母脸色稍霁,点头应下一声,后又恨恨瞪向祝玉芝:“既然你知道,那我养育了你这么多年,可就要在京中看你如何表现,如何回报了!”
话落,她整理好衣衫,往房门外而去。
祝玉芝垂下眼睫,缓步跟上。
她现下能回报的,也就只有这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