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有实力的人而言，赚取灵珠并不算是难事。江烟与凌雾的这幅地形图指明方向之后，照羽的困扰自然迎刃而解。

    照羽暂时还不打算与太多人打交道。

    首要目标，一是补全这具躯体的缺陷，二是为鬼找一件合适的灵物寄身。赤绳水玉内蕴含的力量与照羽影子里藏着的剑意一样，对一个神魂无依的鬼而言，待久了只会徒耗生机。

    寻古探宝倒是相对适合。

    在照羽选择了几处有元婴妖兽驻守的地点之后，鬼看着地形图消散成的光点，不知为何，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种伤心。

    倚日薄月星斗大阵，万剑天罗阵。

    从来空荡荡的识海里不知何时起了一阵迷雾，咒文构成的铁锁链在迷雾里搅动，为他带来了频繁到习以为常的痛苦。

    他好像不该忘记这两个名字。

    上了路才发现一个问题。

    照羽自然懂得如何看地形图，但他们并不知道万桃山在地形图上的何处。因为结界的缘故，外人并不能看见万桃山。这人为制作的地形图上自然也没有记载万桃山的位置。

    最后仍是等入夜后观星象确定方位。

    只是五百年沧海桑田，七重天都出现了裂缝，如今的星图与照羽认识的星图，自然也有偏移。

    本是打算去七青藤海，寻找藤海幽灵取幽灵精魄，但出于各种原因，最终照羽却来到了一处烟波雾霭的大泽。

    水汽浓郁，鬼族在此如鱼得水。

    大泽，大雾，大妖。

    湿气太重，妖气太重，怨气同样太重。照羽看了眼腰间玉佩。

    春水溶溶，水势高涨，大泽上出现了一个身披蓑衣的摆渡人。

    鬼悠悠荡荡地飘浮在空中。摆渡人撑着长蒿来到照羽的面前，请他上船。

    “大泽之上危机四伏，唯有渡船独善其身。客人可是要渡过大泽，前往愿织城。”

    愿织城。不在玉简上的名字。

    “愿织城中有山珍海味，宝珠珍玉，更有美景美酒美人。”摆渡人声音嘶哑，“客人可愿随我前往？”

    “我无此意。”

    摆渡人道：“愿织城渡苦海沉沦，渡红尘业障，是伽蓝浮屠地，即便客人无意，客人身边的这位也不需要吗？”

    身负业障的鬼惊讶看着船家。

    照羽道：“他无分文，我无所求，不必了。”

    “船资可来日再付，但涨潮在即，客人，快快上船吧。”摆渡人越发接近岸边，长蒿杵在深水里，维持船身稳定。

    地上确实已经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水洼，逐渐绵延连成一片片小型水泽。但照羽只是拂袖推开船蒿：“船家摆渡不易，若是往他处讨生活，兴许更适合。莫要纠缠。”

    说完，他一步踏在了水面，转眼就踏水而去了。

    徒留摆渡人在身后露出惊诧神情。

    弱水出昆山，鸿毛是沉。

    此大泽水固然非弱水，却是有一定弱水特性的奇水。奇水大泽，便是此地名字。除却花叶草木等半生半死之物，飞鸟难渡。

    这是哪里来的木属灵族，如此不懂规矩擅闯元婴妖族领地？

    摆渡人很快就认定了照羽的身份，皱着眉用手在长蒿上一抹，取出一对峨眉刺。指环已碎，只能手持，也少了出其不备的作用。

    可惜了那只鬼。

    他又与别的船只接触，熟悉的面孔笑眯眯地向他打招呼：“今年又来了？”

    “是啊，我说过会来的，倒是老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是年纪该回去陪家里人了。”摆渡人笑着与渔民们说道，他的声音不再是对照羽的沙哑低沉。

    “再等两年，再等两年。”渔民们乐呵呵地说道，“再两年我们就可以攒够钱回家享福了。”

    摆渡人心中一叹，羡慕他们的自由无拘。但也多亏了这些凡人，他才能够在大泽上隐藏，从元婴大妖的眼皮子底下渡客。

    鬼族回头望已经看不见身影的摆渡人：“不上船？”

    照羽道：“你同样身无分文。”

    鬼族懵懵地看着他，水流勾勒出疑惑：“船没有问题吗？”

    “有吗？”

    鬼族被他反问，想了想回答：“我也是猜的。”

    实际上鬼也没有察觉到危险，只是觉得那个摆渡人很特殊，明明是凡人，却有奇怪的力量在身上：“但他能看见我。”

    “金丹虽毁，天眼仍在。正常。”

    鬼疑惑地回头向云水茫茫里望了一眼，“没有金丹不会死吗？”

    “视情况而定。”照羽道，“你见过失丹者？”

    鬼变成一团灰云，慢吞吞地飘在照羽的身后，良久才御水作答，“我好像……”剩下水流徘徊犹豫，鬼气向内蜷缩，凝缩为砚台大小，却并不稳定。

    “你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照羽道。

    鬼惊惧地望着他。

    “你的魂魄被业力浸染九重，只余命魂仍为功德金光庇佑。”照羽语气很平静，“你救了很多人该救的人，杀了很多不该杀的人。若不想就此堕入修罗道，便保持你的本心。”

    “你……你知道我杀了很多人，为什么不杀我？”

    他杀杜非白的时候便没有犹豫，他也不像是会怜悯罪者的人。

    透过灰色水流看外面，整个世界都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但照羽就站在那里，雾气霭霭，水波渺渺，天色昏昏，有光自明。

    “你也是该救之人。”

    鬼怔怔地看着他。

    小孩子的想法总是很多，照羽并不多想鬼为什么忽然沉默。

    在拦路雾气前，他停下了脚步。

    雾妖是一种特殊的妖族，粘稠、柔腻、带毒，喜欢依附于有温度的活物。

    最怕日照。

    但避免打草惊邪，也没必要直接动摇羲和真火。这次再引发天地异象，并没有人或者结界会替他蒙蔽天道。

    但也说不准。

    照羽看了眼腰间灵光充沛的玉佩，在混浊水面拾起一根芦苇。

    此地元气以水元为主，水可生木，但过犹不及。木元气被挤压到相当稀薄的程度，体现在具象上，便是腐朽却不消解的枯枝残叶。

    芦苇大半支都已经发霉。照羽双指并拢，凝起空气中稀薄的木元气，在芦苇上慢慢拂过。一层青色的灵光出现，霉斑飞快地消退，变成了代表新生的白绿色。穗状的花重新抽芽，轻飘飘地坠落，这像是一支初生的芦苇。

    金焰分出一缕曦光，坠在白色的苇花上，像是一盏灯笼，驱散了渐浓的雾气。

    “枯木生花，”一条鱼忽然从水里冒出头，“终于有道士来处理这里的问题了吗？”

    鱼的嘴里咬着一支水生蓼花，梅红般的颜色，在混浊的水里很醒目。它说话的时候，鱼鳃鼓得很大，声音却是从水中传来。

    照羽低头看鱼，“妖族？”

    鱼在水里甩甩尾巴，幽蓝色的背鳍一呼一吸间彰显着它的特殊：“我是个好妖哦，一身清气的小道士，你可以救这只花妖吗？”

    草木之灵诞生时，遇妖便为妖，遇灵便化灵。妖族性情比之灵族更易怒，但并非所有的妖族皆是嗜杀之辈，也有很多性情平和的妖族与人族和平相处。

    鱼衔来的这只花也是妖族，不过身上妖气已经很稀薄。

    “你是它的引路者？”

    妖族引路者往往是愿意付出自己的妖力点化同伴的存在。

    鱼回答道：“是呀，我此行要去南海跃龙门，本想多一个同伴，但是它太虚弱了，我不想它死。小道士，你能救它吗？”

    鱼的眼睛上并没有蒙上血翳，这代表它没有杀过人。星星点点的光斑在鱼游动的时候流泻，幽蓝的背脊如星海一角，它周围的浑浊不断向下沉淀，雾气被它甩在身后。

    照羽接过这支孱弱的妖花：“可以，但需要你的妖气。”

    他不会入妖，身上也没有妖气。

    救一只初化妖的妖族，需要枯木生花第二重。

    比较幸运的是，照羽还记得口诀。

    鱼吐出一个晶莹的水泡，飘飘荡荡地浮在照羽的手中。大泽的水浑浊不堪，鱼漂亮的背鳍也被浊水污染，但它吐出的水泡闪耀着纯粹的白光。它没有杀过人，所以它的妖气没有侵略性。很适合植物类妖族吸收。

    枯木生花同为道术的一种，与御灵生发术很像，但更适合用于木属生灵。前日在桃源村时便是如此。

    照羽从空气里抓了一缕光。

    鱼看到了，它觉得这道光很眼熟，然后想起来前不久就有类似的光驱散浓雾。可惜那光只出现了一个呼吸，大泽中央的大妖就开始吞吐雾气，重新笼罩了大泽。

    照羽将光融进了水泡，水泡被无形的力量拉长，长成丝丝缕缕的线。照羽的手指在空气中滑动，那看似杂乱无章的线随之缠绕旋转成太极模样。

    渺渺的雾气不知何时已经靠近了照羽所在的地方，正在以一种特殊的韵律吞吐波动。

    照羽没有去在意近在咫尺的雾气，他在空中写下一个生字。

    很快，这个透明的字也融进那浑圆太极之中，太极因而开始飞速旋转，最终，形成一滴剔透的水。

    水落到萎靡的水生蓼花梅色的花瓣上，化成一股让妖闻之欣然的生机。

    于是花开了。

    因为吐出妖气而蔫蔫的鱼见到花开，惊喜而激动地拍着水：“小道士你真厉害！”

    “很简单的法术，但此地将有大变，你最好带着它去元气平稳的地方修行。”照羽叮嘱了一句后便将水生蓼花送还给鱼，重新拿起藤萝弓与芦苇准备要离开。鱼却喊住了他。

    “嗯？”

    照羽转头，就看见一粒足有拳头大小雾气缠绕的明珠飘到了面前。

    “蜃楼珠？”照羽勉强从记忆里翻出对应的名字。

    鱼衔着花离开了：“这是回礼噢，小道士，大泽中心是一头蚌妖，你要小心。”混浊的水很快掩盖了它们的身影。

    雾气又靠近了一步，但在接近照羽三尺范围时，如雾的生物忽然畏惧不前。金色的火焰在穗花上静静燃烧，驱散浓雾。

    神逸妙能，灵物四品。

    蜃楼珠便是逸品灵物，也是修真界目前尚存的最好存影灵物。在经过适当的祭炼之后，可保留影像声音五百年之久。因为只产出于海族，所以极为珍惜。

    对于照羽而言，则有另外一个作用。

    “你要进去休息吗？”他问鬼族。

    蜃楼珠中的海影可以倒映出一方天地，适合灵鬼之类栖息。那鱼妖大概便是用蜃楼珠养花的。

    鬼族道：“喜欢外面。”

    “此地水元气确实适合你修行。”照羽便没有强求。

    鬼族乖乖点头。

    照羽依旧踏水而行，如那位摆渡人所言，一刻钟以后，大泽开始涨潮。

    起初是雾气渐浓，苇叶低垂。随即浩渺烟波的景致变得影影绰绰，天色已经被掩盖。妖族正在躁动，但雾气镇压了随着水位上涨而出现的躁动。

    很快，大泽中能够落脚的地方寥寥无几。照羽踩在妖化浮萍上，目光则落在那些安静伪装下压抑着暴动气息的妖族。水面下危机四伏，渔民各自退离。

    中州腹地，有人为鬼祸，又有妖族群聚，这个修真界确实不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