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躺着二三十人,秦墨推开门的同时,身后张春明的火把光亮就照了进去。里头顿时有了反应,窸窸窣窣的转头望了过来。有男有女,年纪大多都比较年轻,脸上带着虚弱的神情。眯着眼望向火光时,眼神里带着一丝畏惧。他们看着一道人影挡在了火光前,下意识对青色的官袍产生畏惧感。青色,那就是不是什么芝麻小官了。青袍近乎蓝,这身行头还是皇帝赏的,鸿胪寺订做的倒是显得挺合身。“我是朝廷派来的钦差,侍讲学士秦墨。”秦墨将肩上的诊箱取下,不急不慢的解释道。“此行是为了给你们治病的,所有人都有希望痊愈。”“大人!这是瘟疫吗?”一人大着胆子问道,“我们是染病了吗?”“是。”秦墨答道。“疫病!”屋内躺着的众人顿时惶恐了起来,“真的是疫病!”“大人,我们是不是没救了?”“我家孩子还在等着我回去,没了我他以后怎么活啊!”“不可能是疫病的,我根本没病,大人,我现在真的.......没病。”几个男子挣扎着想要从床铺上爬起来,证明自己没染病,身体依旧强健。秦墨也没阻止,就这样负手看着。屋子里改成了间隔的床,每道床板间都隔着些距离,一盏熄灭的油灯摆放在门口的长桌上。光是看着就有些不吉利,像是在坟头上香。那些人想要爬起来的男人终究是还是没有力气,没有一个能爬起来。站在门口的秦墨盯了一会,开口说道。“不要白费力气了,本官是来治病的。如果你们都听话,不要胡来,所有人都能活下来。”人对于未知的东西本能的会产生害怕的情绪,秦墨没有白费口舌的对眼前的堕民街的原住民说太多。什么疫病,什么链霉素,他都没有说。因为此刻秦墨代表了朝廷,眼前这些人不知侍讲学士是个什么样的官,只知道钦差的话就是朝廷的话。四周无旁人,只有一身道袍的张春明跟在身后,秦墨也不需要弄一些花架子。“大人,这瘟疫也能痊愈吗?”“不是染病即死吗?我们是不是快要死了?”秦墨没回答,转头看向了张春明。一旁的张春明立刻反应了过来,走了过来开始接过话头开始小嘴叭叭对着那几个还有力气说话的男人一顿忽悠。趁着这个空隙,秦墨开始从诊箱里掏出器械,从末尾开始一个个对病人开始简单检查。有人发热就物理降温,对症下药,施针镇痛。最后掏出注射器,将处理后的药剂打入几人的体内。一个个的诊治也花了秦墨不少的时间与体力,最后给那几名话最多的男子打完药剂,屋内瞬间就安静下来了。看着几人忧心忡忡吓得够呛的模样,秦墨嘴角咧起一抹笑容。治病就治病,一张嘴跟不要钱似的。若非秦墨诊治过发现几人确实病重,并非轻症,不然还以为分错了房。但他也没去想那几人为何要假装自己没病,秦墨收拾完诊箱,就这样坐在门口的长桌上守着屋内的病人。他要等一个结果,必须要亲眼看到药剂在这二十人的身上发挥作用。忽的一声细小的呼声响起,秦墨站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就走了过去。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少女,瘦的快脱相了。秦墨给她退了烧,随后调整剂量给她注射了链霉素。听见呼声,他走过去察看了一番,却没有发现异常。想了想,秦墨将那女孩扶起,给她喂了一些水。正想转身走,忽的感觉手套被拉住了。秦墨转头,发现那十五六的少女此刻用麻木的眼神看着他,开口问道。“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过几天就能好。”秦墨扔下一句话走了。不是他冷血,此时此刻温言温语除了浪费精神之外没有任何用处。药剂已经打下去了,他们自然能感受到身体的变化。除了用肯定的语气给他们答复之外,一切多余的言语只能滋生恐慌。即使此刻秦墨脸色没有任何神色波动,但这决定生死的关键时刻,决定的不仅仅是这二十来个人的性命,也是他秦墨的性命。是成就是皇帝的千古帝业的忠臣,还是欺君的乱臣贼子,全都系于这二十人。今天就算是天塌了,秦墨也是先顾这二十人的性命。屋内没有柔软的病床,只有坚硬的木板,二十人躺在床上。他们并不知道自己刚刚被注射了什么,大部分人睡了过去。少数几个人尚且清醒,悄悄的扭头打量着守在门口的那两人。一青袍,一道袍。朝廷与道教带来的安全感让他们慢慢平静了下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这个时代的信仰就是如此,最大的就是皇帝与神。既然钦差来了,道士也来了,证明他们并不是被遗弃的。这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没人会不怕死。虽然不知道那钦差给他们行的是什么医,但是总比在绝望中一点点死去要好。张春明也知道现在意味着什么,坐在长桌上和秦墨一左一右的守着。中间那个年轻的医官阿蒙来过一次,没让进。隔着远远的,张春明出声让他停下。阿蒙说替师父过来问问钦差有何需要的,秦墨没说话只是摇摇头。阿蒙笑了笑,转身离去了。天很快亮了,秦墨熬得双眼微红,张春明眼皮子开始打架。但谁也没敢真的合眼,仍旧守在门边。直到日上三竿,屋内陆续有人醒来过来。秦墨心不惊肉不跳的走过去查看病情,走了一圈之后又回来坐着了。“怎么样了?”张春明压低着声音问道,透着紧张与忐忑。“没事了。”秦墨坐在长桌上,轻描澹写的说道,随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可吓死我了!”张春明整个人都快瘫了,闭着眼恢复了一下心情。还没等两人说上两句话,院门口忽然传来动静。一群人簇拥着一个面白的年轻太监走了进来,停在了院内。那太监隔着老远停下脚步,并没有靠近病房的意思。见秦墨亲自守在里头一间房的门口,不由有些诧异。“秦大人这是一夜未眠?”那年轻太监问道。“区区小事,敢问公公是?”秦墨也么有怠慢,毕竟派太监来的也只有皇帝了,赶忙行礼问道。“杂家是司礼监的,秦大人叫我周泰就好了。”“周公公这是来.....?”秦墨强打着精神问道,对于皇帝此时能派人来表示深感慰藉,正愁没人守着。“杂家这是受了令,特意来替皇上给秦大人传话的。”“咳咳,皇上口谕!”哗啦哗啦,又是跪倒一大片。“让那个混账滚出来,不要死在里面了,否则朕在百官面前赏他一百庭杖。”周泰阴柔的声音传出,语气却是异常的奇怪。在场的人闻言都懵了,诧异皇帝竟然会传如此随意的话。秦墨本人更是懵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了。皇帝这是急了,哈,他急了!怕自己贸然进入堕民街,死在了里面就没人给他完成他的帝业了。“臣秦墨谨遵口谕!”秦墨拜道。随后秦墨起身,朝着周泰说道。“周公公,容我些时间安排事情,我这就随公公入宫去。”“好,秦大人尽管安排,杂家就在这等着秦大人。”周泰笑了笑,温声立在一旁果真就不再说话了。而秦墨也不客气,冲着门外喊道。“来人,通知最近的锦衣卫赶过来!”“是,大人。”门外兵丁应声,听到命令下意识应声就去办了。院内,太监周泰仍旧是在那等着,秦墨还在守在后排那间房的门口。周泰偶尔打量着秦墨,心中默默猜测着莫非里透出藏着金子,怎么这秦墨如此上心的紧。猜了一会,没多久,锦衣卫赶了过来。一般情况下,钦差也是不能随意指挥锦衣卫的。毕竟是天子鹰犬,一个大明的官员使唤天子爪牙也容易被弹劾。但钦差毕竟是钦差,重大情况下,使唤锦衣卫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锦衣卫百户很快带着人风风火火的赶了进来,先是百户一个人进院,朝着周泰和秦墨行礼。“带人将这间房守着,任何人不准靠近。所有的吃食都需要验毒,即使出现意外也不许用我吩咐之外的任何药。”秦墨一字一句的对那百户吩咐道,说着现场写了一些药方的单子交给了百户。他又看了一眼周泰,随后对百户郑重说道。“这些人对皇上十分重要,若是你保护有功,那就是天大的功劳。若是出了什么闪失,你提头来见。”“任何人冲撞此房此院,统统就地格杀!”听着秦墨的语气越来越重,百户脸色也越来越凝重。听见皇帝的名号都被搬出来了,百户更是深信不疑。若非天大的事情,一个钦差怎么会不顾夜雨,奔袭至此。秦墨闯关还是他给放得行,印象深的很。百户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凶勐的钦差,带着钦差令闯关,马蹄愣是没停过。隔着老远就扯着嗓子喊,若是哪个愣头青没来得及放行,恐怕那连人带马会直接踩在守关的锦衣卫脸上。不是大事能这么急?马蹄子都快跑出火星来了!“卑职遵命!”百户半跪着,受命之后勐地起身,朝着院外振臂一呼。呼啦呼啦几十名带刀锦衣卫如鱼贯一般涌入,在百户的喝令声中有序的把守着那道房门。见状,秦墨示意张春明留下替自己看着,而后他走向了周泰。“事情已经妥了,走吧,周公公。”一路无言,秦墨返回宫城。正好赶上了百官早朝尾声,不知道为什么皇帝或许是心情不好,导致早朝再次加钟。对于这种加班没工资的行为,秦墨是深恶痛绝。若非皇帝派太监喊口谕撵他回来,他是绝对不可能回来加班的。俸禄一分没涨,加钟却越来越勤快,哪有这种道理。由门口的禁军通报,殿前的大臣和皇帝都听见了秦墨来了的消息。“让那个混账......进来!”朱右樘不耐烦的说道。他本来想说滚进来的,但一想到君王金口玉言,思索一刻还是改了个口。秦墨应宣进殿,仍旧是那副风尘仆仆的模样。朱右樘看着跪在殿前的秦墨,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的咳嗽一声,朱右樘拉着个脸问道。“听锦衣卫说你昨晚连夜入了堕民街?干什么去了?”“臣获良药,治病去了。”“胡闹!”朱右樘从龙椅上站起,拂袖怒道,“朕让你去统领治疫,你一个人跑进堕民街冒险治病?”“那么多百姓染病,你都打算一个个去治?”皇帝的脸色很差,一口一个白痴的喊着,说完秦墨又骂起了另外一件事。“给朕狠狠的查!这张天祥这是欺君!竟然敢冒认军功!他怎么敢的!”“大明的边防九镇竟已经落到如此境地,不敢上场杀敌罢了,竟然还敢杀夷人冒敌邀功?”“当朕是瞎吗?他们眼里还有朕这个皇帝吗!”朱右樘咆孝着,手中的奏折直接扔飞出去,在半空中飞了一阵落在了宫灯之上。染上了灯油,又啪嗒一声落在了地上。秦墨一听就明白出什么事了,原本应该是弘治十六年发生的张天祥冒功桉提前被揭发了。也是从此事开始,弘治朝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败。事情也并不复杂,还是熟悉的配方,古今通用。张天祥用谋建州贡使经辖境时,制造事端杀良冒功,倒卖头颅。一边搞买卖一边向朝廷要封赏,结果被科道言官给举报了。事发之后,皇帝暴跳如雷。边防溃烂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张天祥杀了无辜的贡使百姓,无疑会加剧朝廷与三卫之间的关系。“让大理寺的吴一贯和锦衣卫的杨清去查,给朕查清楚!”底下官员出列应是,皇帝的脸色这才好了一些。忽的又想起了秦墨还在这,略微回想了一下刚骂道哪了。“你去治了,朕问你治好了吗?”朱右樘气愤问道。秦墨略微沉默一瞬,忽的大声喊道。“回皇上,臣治好了!”朱右樘:“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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