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鲁长庚已将手自沈放脉门处放开,低声道:“师弟失血过多,脉象虚弱,内伤也是不轻,性命当是无碍,还当及早救治。”伸手掏出颗药丸,捏住沈放下颚,助他服下。
柳传云见沈放面色惨白,一丝血色也无,大是怜惜,皱眉道:“要唤醒他么?”
鲁长庚摇头道:“师弟损耗太大,精力消磨,还是让他多睡一会的好。”
彭惟简看看几人,见五人除了柳传云,神情都甚不自然,略一犹豫,仍是开口道:“原来此人也是小师弟,罢了,罢了,师弟既然不知,我也不会怪他,今日之事,就且饶了他。”斜眼看了看史嘲风,心道,臭叫花子,今日这笔账,先给你记下了。他一早便怀疑沈放背后有人,自己与这少年素不相识,原来是被丐帮史嘲风教唆。席间这些人坐在一起谈笑风生,他看的真真切切,此际诸葛飞卿几人也是和史嘲风站在一处,更是坚了他心头之念。
诸葛飞卿几人也不接口,吕鑫看看彭惟简,又把头转了过去。
彭惟简心中大是不喜,他自己忽遇同门,知晓师傅顾敬亭消息,心中喜悦,但见这几个同门脸上,却是丝毫不见欢喜之色,更是对他戒虑重重,提防之意,形诸颜色,皱眉道:“你们几个怎地如此不懂规矩,师兄也不叫一声的么?”
诸葛飞卿四人不语,鲁长庚和吕鑫面上,更有尴尬之色,唯独柳传云冷哼一声,道:“师傅已将你逐出门墙,这师兄二字,再也休提。”
彭惟简身子竟是一晃,伸手摸了下颈间伤处,勃然怒道:“胡言乱语,信口雌黄,你竟敢胡说八道!”他血气上涌,显是动了真怒,竟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柳传云冷笑一声。
彭惟简看她一脸鄙夷之色,更是恼火,一迭声道:“好,好,说不得,师兄今日要代师傅管教管教你等!”
柳传云仍不理会,诸葛飞卿却是上前一步,挡在她身前。
彭惟简勉强压下火气,望向诸葛飞卿,道:“你是二师弟?怎么回事,你说来我听!”
诸葛飞卿再不能装作没听见,只好抱拳道:“彭……简先生,师傅他老人家确是此意。”
彭惟简楞了片刻,他见诸葛飞卿老成持重,不似信口开河之人,心中却仍一万个不肯相信,摇头道:“我不信,师傅他老人家绝不会如此!”眼角不住抽动,停了片刻,又道:“我五岁就跟着师傅,师傅待我情如父子,你等究竟是何来历!”说到最后一句,言辞渐厉。
诸葛飞卿既然开口,反没了顾虑,但听他言语,心中对这个曾经的大师兄却也是五味杂陈,只好道:“师傅他老人家……自有想法。”
柳传云道:“你卖国求荣,投靠金人,事情既然敢做,何必再要惺惺作态!”
彭惟简自鼻中喷出口气,道:“师傅如今何处?”顾敬亭矢志抗金,他幼年亲历,自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若是因为这个要逐自己,倒不由得他不信。只是在他看来,自己生在金国,长在金国,各为其主,也没有什么不对。
诸葛飞卿稍有犹豫,柳传云已道:“丰都西,四方山,寒来谷,你有胆子就去去看。”
彭惟简道:“好,待我此间事了,自会去拜见师傅。”
史嘲风哈哈大笑,道:“原来你们是不厌庄主的徒弟,好,好,好,顾兄英雄豪气,不惧金狗,这个徒弟踢的好!”顾敬亭一脉的武功,以“焚冰诀”为根底,沈放多半都修炼不得,倒是各种外门功夫练了不少,顾敬亭还特意为他创了套“断龙问天掌”,只是这套掌法江湖上也无人见过,是以沈放遇敌出手不少,却无一人能瞧出他功夫来路。前番彭惟简点出“龙阳烈火掌”,史嘲风立时猜出了众人来历,他自己也是吃惊不小,顾敬亭当年声名赫赫,武功不凡,突然退隐,销声匿迹,武林中也是众说纷纭,却没想到,沈放竟然是他的徒弟。眼下看彭惟简和众人就要翻脸,他自是乐得所见。
彭惟简看看史嘲风,怒气竟已消散不见,道:“本门之事,不需帮主费心。诸位,都请回吧。”
史嘲风道:“交出魔教余孽,我等自不与你为难。”
彭惟简摇头道:“此间只有大金国王爷账下客卿,没有你说的魔教余孽。”
穆清泉道:“阁下原来是个睁眼瞎子,还懂得掩耳盗铃。”
胥苍双上前一步,道:“善哉善哉,你道我等怕了你么?”
何安在道:“不怕最好,咱们这就做过一场,手底下见个真章。”说罢就要上前。史嘲风伸手止住,道:“简先生,你道人多就有用么?”
彭惟简道:“史帮主武功高强,人多势众,我等自然是不够瞧的。”
史嘲风道:“魔教行径,泯灭人性,人神共愤,人人得而诛之。简先生带着这些人,祸害无穷,不如我替你斩草除根,日后也少了许多麻烦。”
一旁鲁长庚低声道:“史帮主对此人为何如此客气?”
李承翰也低声道:“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与寻常帮派不同,彭惟简为金国王爷做事,也算半个官儿,北方丐帮人数更多,正是民不与官斗,史帮主也怕他报复刁难,这面子总要给一些。”
突听一阵桀桀怪笑,忽而在东,倏尔在西,缥缥缈缈,声音似是尖利,却又微弱,仿佛气若游丝,却直钻入耳,竟叫人遍体生寒。
众人都是一惊,那声音如同鬼魅,竟不知来处。史嘲风脸色也是一变,突然转身,朝向院子左侧,道:“哪位高人,还请现身一见!”
“吱呀”一声,一扇门自内推开,一个弓腰曲背的黑衣老妪走了出来,此时未见下雨,她却撑着一把油纸伞,伞沿压的极低,看不清面貌,拄着一根乌黑的拐杖,颤颤巍巍,似乎一阵风都能吹倒。
何安在和诸葛飞卿等人都是一惊,心道,先前难道就是此人发笑?此人明明在那屋内,声音怎会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老妪慢吞吞走到院中,站到史嘲风身前,道:“史帮主发发慈悲,就放过我们这些可怜人可好。”
史嘲风看着眼前墨黑纸伞,半截黑裙下一双红鞋,楞了片刻,方道:“青伞红鞋,不共戴天,没想到你竟然也肯寄人篱下。”
那老妪轻叹一声,转身朝回走,拐杖敲在地上,嗒嗒之声,片刻又回到房前,道:“我等可有得选么?”声音几不可闻,随即关上房门,听门闩响动。
诸葛飞卿等人带沈放回了听玉小筑,吕鑫和李承翰脱去他身上衣服,给他包扎伤口。沈放流血甚多,筋疲力尽,仍是昏迷不醒。
柳传云见沈放身上横七竖八,不知有多少伤疤,有新有旧,心中酸楚,不忍直视,皱眉道:“这孩子,才出来多久,如何受了这么多伤。”
李承翰摇头道:“师弟遇到不少高手,偏偏他执拗性子,明知打不过,也不肯服输,哎。”
鲁长庚一拳打在床沿上,道:“师弟武学奇才,天分奇佳,若不是大师……这彭惟简所累,又怎会练不了内功。”
李承翰道:“我等也是大意了,大宴之上,只顾提防那道衍和尚,没去留意那人。此人在金国王爷帐下,年纪相貌也对的上,我等偏偏视若无睹。”
柳传云道:“算了,莫说是你,我也没想到。”
吕鑫道:“小师弟太也鲁莽,此事为何不先跟我等打个招呼。宴席之上,我就瞧他有些古怪,魂不守舍,只是不知竟是此等大事。”
诸葛飞卿叹了口气道:“小师弟是故意不说,师傅对那人什么心意,咱们也不是不知,他也是怕我等为难。”
李承翰道:“只是师弟还是错判了此人武功,按燕大侠所说,当年此人可还使不出三分掌,如今武功却是大有长进。”
吕鑫道:“他离我三丈外发掌,掌风凝而不散,况且我瞧他还未尽全力,只怕武功还在我之上。”
柳传云道:“当真?怎会如此?”
诸葛飞卿道:“三师弟所言应是不假。此人跟随师傅之时,师傅也还年轻,整日为抗金奔波,教他武功的时日有限,本门内功也是很晚才传他。只是按燕大侠所说,七八年前,此人武功还只是一般,想是这些年突然开窍了,或是有了什么不俗机缘。”
柳传云道:“他跟魔教的人混在一起,倒真有这个可能。”
鲁长庚道:“眼下我等该怎么办?”
李承翰道:“看此人说话,对师傅倒还有几分情义。我看他脖子受伤不轻,竟肯放过师弟,只是他哪里知道,师弟与他可是杀父之仇。”
吕鑫道:“咱们自然要帮师弟。”
说话间,几人都去看柳传云。柳传云看看床上的沈放,半晌摇了摇头,道:“咱们莫要问了,那彭惟简身边高手不少,也不是如此容易对付的。他的事情等长安出关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