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南靖军营,帅帐。
“施福军昨日回信,至象湖山都未发现崔钟二贼踪迹,想来应是畏惧我军声势,退到潮州地方了,叶方二贼不得与崔钟会师,必定慌乱,我欲遣一军逼降,尔等有谁愿意前往?”
自郑芝龙大军进抵南靖以来,活动于浦南一带的叶祝方安两部压力陡增,不同于西边的崔鹰钟亮有潮州普宁作为退路,也不同于北边梁良赖禄可以东进闽西入赣南下粤,叶方二人所在的位置很是尴尬。
往常没有大股官军威胁的时候,他们还能跨越南靖的河谷一带北上寻觅战机,现在南靖被郑芝龙的亲军大营死死占住,以叶方二人的实力是决没有胆子北上试探的,那么唯一的道路就只有西走普宁了。
不然,就只有被围困在浦南等死这一个下场。
至于说下海跑路?
这已经不是十年前了,海上的商船哪个没郑氏的令旗?
郑氏战舰足迹北至日本朝鲜,南至巴达维亚马六甲,别说他们的小舢板顶多漂到江浙两广,只说一下海就到了郑氏的地盘,两条小舢板,还不够郑氏的舰队塞牙缝的。
所以,叶祝方安二人在感到郑氏大军这次是来真的后,急切得想要与实力更强的崔钟以及梁赖等人会和,而这个意图也被郑芝龙察觉到了,施福的偏师就是专门为这件事派出的。
“禀大人,末将愿意出战!”
回话的是一个长脸汉子,虽年纪稍大但举手投足间仍间勇将之气。
“洪旭,嗯,你既有此意也好,我已放出风声,将施福军出象湖山直捣崔钟二贼的消息散布到那叶方二贼,想必此时二贼正乱,你且先勿出击,只作威逼震慑,施加压力,待到时机成熟便送信过去招降,若愿降可饶其一命,不降则再行进攻。”
郑芝龙见开口的是洪旭,心中大安,这是自己的老部将了,行军打仗很有方寸,绝不会做冒险之事,他很放心,但仍旧嘱咐道。
洪旭沉声应下,而后郑芝龙继续部署其他部将。
末了,郑芝龙摆手示意诸将退下,只留下了一个人。
“克英,安平事你可知晓?森儿向他四叔要了两艘船还有施琅小子去了漳浦,听说还与郑彩起了间隙,你怎么看?”
被留下的人明显关系与郑芝龙更加亲近一些,他比郑芝龙小上不少,三十多岁的样子,胡子茂盛浓眉大眼。
“唔,在下不知,只是大公子已加冠,在府学中待腻了出去拜访友人不算什么吧?”
“哼!加冠怎了?和之前有甚两样?我为他辛苦寻的钱牧斋为座师,这可是江南的大儒!他竟不知所谓,跑去漳浦拜访起那黄老头了,漳浦黄道周,此人向来自恃清高,怎看得起我郑氏?往年在朝中就多番弹劾过我,如今致仕归乡,身边聚集了一批读书人,我想着他已致仕,又与我是同乡,想着在其低谷时支持一二,改善改善关系,没想到是个迂腐东西,连礼都不收。”
“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
“对了,森儿貌似还惹了你姐姐不快,她派人到我这哭诉,这妇道人家!森儿加冠了,脾气自然上来,些许龌龊,你别在意。”
郑芝龙一通话说下来,看了看面前男人一眼,最后一句口气带这些安抚。
“大公子才智双全,傲气自生,在下怎会在意?只是那黄道周既不喜姐夫,大公子前去拜访...”
听到郑芝龙提起郑宅的事情,男人陪着笑脸一笔揭过,让郑芝龙脸色好看不少。
他就是郑芝龙侧室颜氏的弟弟颜克英。
“这小子不知道抽什么风,他即已去了,也就算了,吃点亏不算什么,明白像黄道周这样的腐儒以后不要沾就是。”
一想到自己可能又要被福建的士绅耻笑一番,郑芝龙就心生闷气,大手一挥,袖子腾起,烦道。
颜克英及时拍上马屁:“吃亏是福,吃亏是福,去江南前见识见识世面对大公子来说也是好的。”
郑芝龙于是点头:“待平了叶方二贼,我抽空回一趟安平,临往江南前教他些道理,免得去了江南闯祸,这小子...”
...
漳州,九龙江口。
自打过了镇海卫绕进金门湾,风浪歇止而船舶骤增。
福建乃至整个东南沿海贸易最为繁盛的地方莫过于这里,海澄,也叫月港,这是一座自隆庆开关以来因有利地形和政策加持和迅速崛起的港口城市。
东西南样各色各样的外邦人云集此地,争相抢购着来自五湖四海的中国商品,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当属丝绸、瓷器、茶叶老三样。
这些商品也是利润率最高的那一批,而偏偏这三者的主要产地都离月港不远,福建茶叶闻名世界,江南丝绸享誉中外,景德镇瓷器令无数蛮夷趋之若鹜,月港占据这样有利的地理位置,想不起飞都难。
现在正是七月南风盛行时,郑氏商船陆续前往江南采买商品,而等待货物的买主们,则已经提前在月港等候了。
船舢密集,以至几近堵塞无法航行,如果不是郑森等人所乘的福船上有郑氏船只特有的旗帜,恐怕无法迅速的通过月港了。
经过月港,进入九龙江内,上溯二十里来到南北二江中的半岛陆地上。
“先生,邺山到了。”
赖继谨眺望一会儿,发现已然到了地方,来到黄道周舱前敲门问候道。
“嗯,准备下船吧。”
不一会儿,黄道周出舱,见赖继谨以及众人皆围在门前,不耐道:“都围在这儿作甚?散了散了,上山我还要考校你们,莫忘了精进学问!”
众人这才云集唱喏,散到了一边。
邺山脚下只有个不大的码头,比之月港差上很多,停泊两艘大福船很是勉强,不过好在闽南百姓几乎家家有船,船上的货物通过小舢板运送上岸也算方便。
在船上这两日,黄道周虽没有打听,但也从赖继谨等人口中了解到了郑森去往澳门所做的事情,以及另外一艘福船上有什么。
只是耳听不如眼见,当上百名白人黑人加上一群佛山工匠还有几门从卜劳加炮厂带来的西式火炮被送上岸时,即使这些见惯了新鲜事物的文人也觉得新奇。
“郑明俨这是要做什么?”
“不知,不过这些人貌似皆是匠人,他寻这么多匠人作甚?莫非是要学玄扈公仿效造红衣大炮?”
“有趣有趣,大炮我喜欢,轰的一声震天动地,好玩的紧,哈哈哈!”
下了船的一群人站在码头上对着这边交头接耳,当做看了乐子。
黄道周注视了许久,方才寻了辆马车离开。
“先生何去?”
郑森不知黄道周已先走,在码头安排好了安东尼和佛山工匠才得出空闲准备上山,然而转头却发现黄道周不见,向赖继谨询问道。
“先生去府城拜访巡抚大人去了,已走了半个时辰。”
赖继谨笑笑看着他,郑森这人,也忒有趣,哪有像他这样的纨绔?侍弄火器这样的玩意?
看来,此人真以玄扈公为榜样,励志图西法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