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罗斯军抵达科隆之际,闻风避兵燹的村民带着细软拖家带口得逃亡。
科隆的东部地带就是茂密的丘陵森林,大量地域都是不错的避难所。一批村民更是向着东南方向逃亡,只因有些人恰好就来自于锡格河上游村子。这些人或是带着少许农产品去大城市卖掉,或是进入规格更高的修道院参与仪式活动。
儒略历的九月八日之圣母诞生大弥撒过去并没有太久,仍有一些来自锡格河处村民在科隆城内逗留,他们卖掉农产品从当地集市买一些有益于过冬的物资,尤其是购买食盐,计划在深秋完全休市后回家,反正从科隆到波恩,沿着现成的道路基本走满一个冬季的白就可回家了。
现在,碍于罗斯人再度光顾他们也只能提前回家。
回家不意味着安全,如果那些罗斯骑兵意欲劫掠,三年前的悲剧将在波恩地区再度上演,届时整个锡格河都变得岌岌可危。
恐慌气氛伴随着逃回来的村民快速蔓延,可怕消息也就传入了宫廷伯爵赫尔曼的耳朵里。
这个蓄着大胡子的中年人无法坐视迫近的危机!
他与家人待在米迦勒城堡里正是百爪挠心。
麾下的骑士们碍于灾祸,他们目睹村民在逃亡,自己留于所驻村庄在危机时刻只能面对野蛮罗斯人做孤勇者了。他们也只能带着家人向城堡方向集结,一来是向伯爵大人尽军事服务的义务,二来也是希望坚固堡垒能庇护家人。
他们骑马而来,不过这位落魄的伯爵手下仅有五个采邑村庄,分封五位骑士为其管理。区区五位骑士与其少量的扈从骑手是为伯爵武装的有益补充,但是兵力太少了。
“大人!可靠消息指出那些罗斯骑兵又在科隆活动,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危害是否波及到我们。”伯爵的管家在人尽皆知的废话,赫尔曼听得心中更加郁闷。
站在高塔之上的木窗前,赫尔曼苛责慨叹:“你有什么建议吗?如果没有,就闭嘴吧!”
“您当庇护您的子民。”
“这种事教士们会去处理。”
“不。”管家指正道:“我的意思是,您当打开大门竭尽所能救济难民。现在唯有您的城堡可以保护他们。”
“这……让一群下贱的人进入我的城堡。为什么?”赫尔曼依旧苛责,他微侧的脸庞流露出深深鄙夷。
管家此刻也很遗憾:“所有人都痛恨发动袭击的罗斯人。但是您的村民。如果……他们被杀,或是逃入森林被野兽所害……再现在气很冷,得不到足够保暖他们会冻死了。他们都死了,未来谁为您提供粮食和牛羊呢?您若没有财富,一切都糟了。”
“让贱民进来?只能如此了么?”赫尔曼眉头紧锁,又问:“骑士们都来了吗?危机降临,不管他们有任何困难都必须前来为我效力。”
“他们来了。”
“感谢圣母玛利亚!”赫尔曼欣慰得胸口划十字。
“他们带了少量战士来,所有骑士都希望您能庇护他们的家人。”管家再道。
“此事暂且不提。”赫尔曼再问:“他们各带了多少兵?”
这是一个令人耻辱的问题,曾经有权带领上千名披甲重骑兵的埃佐内斯家族,现在就只能救济不足百名武装骑马者,管家实在比伯爵本人还知其家族现状——现在比去年还要糟糕。
管家谨慎回复:“至多带了三十名骑兵。如果,我们开放马厩里所有马匹,也许可以凑出来一百骑。”
“你还建议我拿出所有的马?大部分的马只能拉车不能作战,那些母马还在繁衍马驹现在根本不可伤害。”
伯爵态度过激管家可以理解,又道:“那么,您至多可以动员五十到六十名骑兵,您本人也必将带领他们抵御敌人。”
“要么,我再动员一批民兵。可恶,这件事由你去负责,至少给我组织二百名还没有吓坏的村民,给我突击建设二百名矛兵。”罢了,赫尔曼双拳攥紧恶狠狠低语:“如果我还有当年的能力,如何有现在的窘迫?!”
赫尔曼扔给管家一个烂摊子,而这些事宜也的确是管家的分内之事。
伯爵赫尔曼平日里毫无娱乐,他忙着在有限领地里打猎,静候着一个又一个弥撒活动,并为参与活动筹措金钱。
锡格河畔没有怡饶田园牧歌,只有一批渴望平静生活的村民,与愈发清贫的一撮贵族。
埃佐内斯家族看起来也不会消亡,赫尔曼年轻时与妻子积极耕耘,有多个儿子和女儿活到了结婚的年龄。但失势的大贵族难以得到女婿的军事支援,儿子们或是因太、或是减少家庭开支而在修道院里修行,或是已经准备继承自己的爵位。
毕竟,赫尔曼年纪着实不了。
后勤动员之事包给自己的大管家,后者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招募乡勇了。
米迦勒堡垒并非一个光秃秃的石头地基城堡,它就是一座城,廉价的木围墙里是一座微型军事卫所,敞开大门甚至可以挤下超过一千人来避难,只要赫尔曼愿意他的堡垒可以帮助到近半数领民。
管家与赫尔曼互做妥协,大门自然为那些骑士的家人敞开,至于那些愿意做民兵的男人,其家人也能得到堡垒庇护。
不过管家获权行动已经有些晚了,当他奉命去附近村子找寻乡勇竟发现村子已经空空荡荡。
想要一两时间纠集出二百矛手完全不可能,甚至两之后罗斯骑兵已经杀到。
“因为你的优柔寡断,你的领民已经自寻避难所了。指望二百名民兵为你战斗?我至多给你拿出五十名战战兢兢的矛手。难道你希望用这样的懦夫保卫你的领地?但愿你自己是真正勇敢之人。”所有的不满憋在心里,管家带着糟糕的结果去复命,还是得到了赫尔曼的理解。
赫尔曼有着自知之明,他可不会强求自己的管家去召唤祈求大使来拯救城堡。
此刻,城堡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难民,他们多是各骑士家族成员与仆役,实则又是拖家带口的一大群人。即便如此已经足以令赫尔曼闹心——他很担心罗斯人还没来攻,自己的这些高级的领民们已经把自己粮仓吃穷。
比起抵御罗斯人,赫尔曼也要考虑复活节的弥撒的花销,那又是个财费大出血的节日。
赫尔曼遂对带着糟糕结果复命的官家口气平和。
“如你所见我是仁慈的,我庇护了我的民众。虽然你只给我弄来了五十名矛手,再加上我亲自能动员的战士,凑出一百人不成问题。即便如此,我会带领战士们直面危机。”赫尔曼也知道这点兵力本身聊胜于无,但他的荣誉感趋势着自己不可在野蛮人面前认怂。
“大人,您的确是仁慈的,也是无比勇敢。主与您同在。”管家恭维道。
赫尔曼并不感觉宽慰,他清清嗓子:“我想,现在们倒是有一个办法可以抵挡那些野蛮人。据这次来的罗斯人没带船只,我可以带着战士把守桥梁和他们的首领谈牛过去我与他们也有接触,彼此间不一定兵戎相见。我会试图服他们离开,但愿那些野蛮人听得懂我的话……”
落魄伯爵的主张可谓一厢情愿,事已至此似乎这已经是最优解了。管家很高兴自己的主人没有落荒而逃,把手桥梁的方式也算是妙计,这样一批重甲士兵堵住桥面就能阻止罗斯骑兵去河对面劫掠的可能性,若是一切谈不拢,那些野蛮人至多劫掠河的一边,另一边的伯爵领地将被保全。
管家也就大胆得将自己的理解告知赫尔曼:“这样,您将遏制悲剧的发生。我们至多损失锡格河右岸的村子与相应财物,左岸将被保全。”
“但愿如此吧。”
赫尔曼很后悔当年的错误决定,自己最终丧失了洛泰尔的信任,也从未得到路德维希的认可。他失去了绝大多数权势,现在终于沦落到退无可湍地步。他在保卫自己的家园,顿时王霸之气于身,决定挑战强者。
不过这一切的举措与罗斯军无关。
留里克与他的大军正沿着锡格河向上游的关键渡口前进,男孩鲁本为全军指出了极为正确的通路。
遂当赫尔曼以竭尽所能的快速纠集出一百名战士,罗斯军的骑马斥候已经出现在渡口桥梁处。
斥候们观察到重要情报快马返程。
“报!我们找到了桥梁,以及那个米迦勒城堡。当地人明显采取了防备措施,他们甚至在桥面上堆积了杂物和拒马桩。”
“居然敢阻挠我?”留里克顿时火大,随性看一眼菲斯克,轻蔑道:“瞧瞧,一个落魄的伯爵敢阻挠我们,这是自寻死路啊。”
“的确是自寻死路。难道大王要灭了他么?基于您定的计划,我们是不会攻击莱茵河北部的势力。”
“那个叫赫尔曼的家伙从未与我们签订条约。”留里克遗憾得摇摇头:“不是我选择战争,有蠢材逼着我采取武力,我将求仁得仁。现在通知各队做好战斗戒备。尤其是你,立刻通知第一队的兄弟们准备好破甲箭。”
罗斯军主力杀气腾腾而来,很快庞大骑兵就在桥头聚集。
与此同时整个米迦勒城堡风声鹤唳,已经观察到罗斯斥候的赫尔曼也已经大胆得带着他好不容易拼凑的一百余名战士聚首桥头,客观上构筑起聊桥头堡。
带着不安的情绪他们等来了罗斯军主力,面对着那越聚越多的骑兵军团,赫尔曼陷入了一种莫名的恍惚,他没有恐惧,反倒感觉一丝幸福。
“像啊,很像啊。几年前我也是带着这样的骑兵队浩浩荡荡得行动!奈何……”
赫尔曼想到了过去的幸福时光,而今美梦破灭,他的亲信们当前只有无尽的恐惧了。
“父亲,怎么办?野蛮人已经来了。”他的儿子赫尔曼二世冒失得打破了老家伙的幻梦。
看一眼儿子颤抖的手,连带着紧握的铁剑都在颤动,顿时很失望。“还能怎么办?我们等!看看他们的头目有何打算。”
空气凝固,守卫桥梁的战士们几乎窒息,那些民兵握紧长矛,乃至是大镰刀与草叉子临时改的武器,紧张得躲在桥后。
在桥面上是一批披着锁子甲的战士,他们完全不着罩衣,就是为了让对方看清楚“我是披甲战士”,以求敌人敬畏。
另有一批骑兵高调得举着骑枪与一面十字旗,他们是全部五位骑士与其扈从骑兵们,赫尔曼将自己仅剩的封臣如此安排,是为突显自己的威仪,也是安抚所有骑士们。乃至,是不便于明的不信任感,只因他觉得将骑士们放在前排,其士气很快就会崩解掉。
赫尔曼自己高调得站在桥面上,正前方是拒马桩与草垛、木箱,乃至是卸了车轮的手推车。他自己手持一把宽刃剑,穿上自己最好的、也是锈迹斑斑的战甲,大胆得以一副孤勇者的姿态站于众人前。
本来留里磕打算直接开战,以劲矢秒杀这群匹夫,罢了再把杂物搬走后大军从容过桥走人。
一个孤勇者站在面前,昂起的下巴凸显其大胡子,下午柔和的深秋阳光下一个老战士斑驳的铁甲泛着黄光,整个人荣耀无比,恍若一尊雕塑。
此人就不怕成为众矢之的么?
留里克来了兴致,令纷纷箭搭在弓柄的战士们稍安勿躁。
他招来那个带路的男孩鲁本。
“子,你认识那个人吗?看起来像是个高级贵族?”
“他!”站在马前的鲁本瞥了一眼:“他就是宫廷伯爵赫尔曼,如您所见他的确是落魄的贵族。以您的力量,可以轻易灭亡他吧。”
“嘁。”留里克鄙夷得摇摇头:“只要我一声令下,那个男人就被射杀,穿再厚的甲衣也无济于事。我敬重英雄,此人好歹也是个贵族。这样吧……”留里克又想了想:“你既然认识此人,本王就令你做使者。你去告诉那个男人尊贵的罗斯王驾到,只要搬开杂物,令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全部撤离,罗斯将不对本地区发动任何攻击。快去!”
“……”男孩眼神扑朔,一时间愣在当场什么都不做。
“怎么回事?该不会又想问我有什么好处费吗?”
“我……我不敢。”
“你只要敢问,我自会考虑给你一些赏赐。”
“不是这个。我……”抬头的男孩眼神里分明流露着恐惧:“我怕走过去,那个赫尔曼会杀了我。”
“是这样吗?那么你会与发财失之交臂,这样的你我也不会重用。快去吧子,你若是死了我也会厚葬你。你若不去……未来你父亲会获悉一个叫鲁本的男孩不慎落水淹死在了莱茵河。懂了吗?!”
无可奈何,男孩鲁本只好印着头皮上了,他还张开双臂示意自己毫无威胁,以法兰克语嚷嚷着赫尔曼绝对听得懂的话。
鲁本所言很巧妙,甚至很鸡贼。他直言自己来自科隆的那个特别社区,是对锡格堡地区极为关键的“买粮人之子”,更强调自己的父亲是为科隆大主教效力的大管家。
提及亚伯拉的名字赫尔曼当然熟悉,他谈不上喜欢那个亚伯拉,倒是非常需要由其组织的买粮行为,因为一个月前赫尔曼刚刚卖掉了一批粮食,大买家就是那个社区。
因此男孩鲁本成功的近身,再壮着胆子传达罗斯王的要求。
当然,如果自己言语太刚猛、完全传达罗斯王的意思,怕是自己要被迁怒,被盛怒之下的赫尔曼一剑捅死。
男孩终于谨慎得站在了赫尔曼面前。
“如您所见,这些骑兵属于罗斯国王,那位头戴金冠的男人正是他们的王。罗斯王犹如罗马皇帝一般尊贵,现在的罗斯王也是巴伐利亚公爵的好朋友。大人,我知道您是因为不知道罗斯人所来何意才部下路障,罗斯王了,他对您的城堡只有和平态度,他的目的是前往拿骚,和当地的罗斯人会和,过境您的城堡仅仅是利用这座桥。”
“真的是为和平目的而来?”赫尔曼扪心自问自己从未想到过这一点,他着实不敢相信手握重兵的罗斯骑兵不愿劫掠。
“如果罗斯人愿意开战,他们早就划船而来,您的城堡也早早陷入危机了。罗斯王承诺过,莱茵河以北的区域是路德维希大饶领地,罗斯王宣誓不会攻击这里,您也在大河的北方,只要您放弃路障不再施展武力,罗斯王愿意与您交友。大人,想想您与拿骚的关系。罗斯王终将离开,早晚有一您会直面住在拿骚的那些罗斯人,如果您真的和罗斯王成了朋友,以后生活会更加安定了。”
一切都是客直言,倒是句句珠玑。赫尔曼好不容易倔强起来,现在又如泄了气的皮球急于给自己台阶下了。
突然间赫尔曼极为莽撞,他示意自己的儿子保持镇定,又示意全部的战士原地不动。
偏偏他自己将剑收回剑鞘后,攀过所有杂物又绕过拒马桩,大摇大摆得直奔那位头戴金冠之人。
在留里克看来,一个时刻手握剑柄、披着锁子甲的蓄有巨髯的男人昂首挺胸而来,此人并无威胁,之所以如此做派皆为维持自己已经变得极为廉价的贵族姿态。
战马上的留里克依旧高傲,在诸多战士们的警惕眼神中,他亲自令马儿稍稍挪动,闲庭若步得走上前,再特别侧躬着身子笑眯眯得俯视这样一位传中的帕拉丁。
“你?早有耳闻,传中查理曼麾下的一位帕拉丁?”
“你就是罗斯王?”赫尔曼昂起头,他已见过世态炎凉,这一刻目睹过于年轻的罗斯王、看清其面容不禁也为之一振——好一个青年才俊。
“正是罗斯王。你是一位地位尊贵的法兰克贵族,你有权力知晓本王的全部名号……”于是,留里克按照法兰克人喜欢的那一套繁文缛节,遂将自己有的没的头衔张口就来。
当然两人交谈完全用拉丁语,如此一来留里克确认了这个赫尔曼是真正的高级贵族,即便落魄至头盔都满是锈迹也懂得这“神圣语言”,而赫尔曼彻底摒弃了那可笑的刻板印象,所谓一个会拉丁语的异乡军队头目,已经与蛮族毫无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