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刚刚醒过来的楼辙从床上坐了起来,他的脸色有着苍白,虽然世界是静止的,但脑袋里却晕转不停。
他尝试晃了晃脑袋,然而这种酸胀感依旧没有得到有效的缓解。
等到眼睛睁开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并不在记忆所熟知的世界里。
看起来像个客厅,只是特意加了张睡床。
曼陀罗状的红色地毯铺陈在泛黄的地面。墙壁是少见的灰褐色,在视线的不远处还摆放着不算高档的牛皮沙发。
周围没有任何其他的动静。
他握了握拳头,非常真实,可以确定的是这里并非死后的世界。但这里太像人类的住所,把它缩小个几倍,就跟他以前租赁的房子有点像。
精神依旧朦朦胧胧的,他只记得当时突然下起了雨夹雪,身体像注入了铅水一样沉重。
雨幕里闪烁着车前灯,从车上下来的敌人想要带走自己与波段凌。
“没错!”楼辙记起来了,冲破雨幕的警车停靠在了他们的身前。
一个大块头警官从车门处走了下来,他的脚特别的大,魁梧的身子像一堵墙横亘在波段凌的身前。
宽脸上布满皱纹,发白的头发胡乱坠着,虽然眼窝深陷,但给人感觉相当有气力。
是眼睛,那双有神的眼睛,呈珠光灰,出奇的柔和,有着岁月下沧桑的意味。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废品区负责人潘德警官。现在我依照相关的拘禁条款,需要暂时地限制你们在全息世界的人生自由。”
他的手高举着自己的身份凭证,身后的随从便准备将波段凌团团围住。
那时候,楼辙立刻挣脱了波段凌的手臂,挡在了敌人的面前。
积水浸没了他的鞋垫。好像自己不管走到哪里,他们都会被发现,跟那次雨林的行动前所未有的相似。
也许,人生就是不断地重蹈覆辙,他想。在踉跄中,一步一步往大块头所在的位置靠近。
“你要干嘛?”
他还记得波段凌绕到了他的身前,想要把他拦下。
“走开。”他推开了阻拦在身前的伙伴,一意孤行。
潘德警官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这种过耗的身体状态,宛如风中残烛一般,轻轻一吹就会熄灭的。
雨夹杂着雪哗啦啦地落着,集结的温感信号显示,这个少年就是他们想要找到的入侵者。
“安全拘役而已,不用太过紧张的。”潘德警官解释道。
“没关系的,被逮捕的话,也算暂时有了个可以落脚的地方。”波段凌狠狠地拉了拉楼辙的手臂,她的声音像是在恳求。
“我还可以保护你的。先别对我灰心好吗?”说这话的时候,楼辙就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乖小孩。
“挺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会做出的举动。”名为老潘德的警官耸了耸肩。
渐渐的,楼辙身体的表面泛出了金色的光芒,他的眼睛像烛火一样,点燃的时之砂在身形弹射的一刹那爆射而出。
金光大作的攻势打了潘德警官一个措手不及,他没有犹豫,直接龙化了半只手臂。
预备在下一秒的激突中,站稳脚跟,微微伸出的手臂,就好似一位经验老道的棒球捕手。
覆盖鳞片的肌肤表面甚至可以在射灯下反映出光泽。
“小鬼,袭警可不是一件小事。”他的嘴里嘟囔起来。
还没等到强敌嗜血的杀招,刚到跟前的男孩便在一刹那的恍惚中晕倒在了地上。
布满血迹的脸庞在视线中栽在了水洼里。
——
现在楼辙差不多都记起来了,穿上了备好的拖鞋后,在室内走动了起来。
屋外正下着暴风雪,如此恶劣的天气他一生都还没有经历过。
“雪?”
楼辙想起了一些往事,那时候他才刚刚通过未人阶段的第一轮测试,随后被考官派遣到了梨花殿第九十九层的位置看守英灵殿。
英灵殿是在梨花殿第一百层的基础上搭建的,尖塔状的建筑里,有着超过十二米的层高,像个古埃及的金字塔一样,每一个展览架上都摆放着先人们的灵牌。而他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门口站岗,也就是所谓的守夜。他记得那一天也下着雪,偏小一点的雪。
那时候楼辙非常的迷茫,他在轮班前,看到了名为林天一的灵牌,心里不知为何产生了一股恐惧。
那时他可怕鬼了,很害怕索命这一类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的父亲杀死了弟弟的父亲,如果林澈长大了,应该也会有仇恨的念头吧。
只是现在,他成长了。
不再害怕鬼怪了,如果存在鬼怪的话,那肯定都是其他人生命中朝思暮想的亲人或朋友吧。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分了神。
“如果有人能够见到泠的话,请你们不要怕他,他就是个大蠢蛋。”他望着窗外,对着上天祈祷着。
——
“你终于醒了。”
老潘德从走廊外的另一个房间探出了头。
楼辙拔腿就想跑,就好像迟到被抓的学生,但他忘记自己已经毕业了。
“嘿嘿,警官大人。”他尴尬地笑了笑。
“看来做贼做久了,已经产生条件反射了。”他摘下了耳塞,向楼辙走了过来。
“你可真会睡,不过考虑到你是个病人,倒也合情合理。”
“真会睡?我睡了很久吗?”潘德警官比出了三的手势。
“三天?不会是吧。”
他还以为只是一个半天的时间,但事实看起来并非如此。
“你在多睡一会,你的公主可能眼泪都要留干了。”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那时候,你身上暴涨的波导四溢而出,激起的水珠上下乱串,我才刚说完袭警是违法的。你就猛然地冲了过来,吓死我了。”
潘德的嘴巴还沾了点芝麻屑,他刚刚吃了片全麦面包,还没来得及擦嘴。
“波段凌呢?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您打算怎么处置我们?”楼辙问道。
“她用我的波导数据卡,到地下超市给你购置一些食物去了,已经去了挺久了,我猜应该已经回来了。”
走廊的地砖是磨旧的大理石棋盘,红木镶板散发出柠檬油和小雪茄的香味。楼辙弓下了身,下着楼梯,走过三步,看到一个女孩蹲在生锈的铁炉旁,铁炉底下有浮木在燃烧,烟雾顺着墙上的烟囱流向窗外,被风吹去。
在那仅有的火光中,楼辙看到了那双盛满泪水的眼睛,看见了那熟悉的高马尾,上面的发绳印着类似心电图的花纹。
“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她放下了手头的活,靠了过来。
心脏,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声。
“凌。”
一个很重很重的拥抱,让楼辙差点摔倒在地。
过了很久很久,楼辙才用自己不知道往哪放的双臂抱住了波段凌。
“谢谢你救了我。”
“不用,我们可是伙伴。”
泪淌了下来,他用手指擦去了波段凌嘴边划过的泪珠。
潘德警官看了看一层的大门。地板时而闪烁,漾动的光晕投在天花板的位置。
他并不是很在意两人相拥的场景,而是害怕,害怕突然有高层来到自己的住所。
奥丁安保总局三天前联系了潘德警官关于入侵者的相关情况,潘德还没有回应。
他从来没有接到如此隆重的电话,他没想明白,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管辖人员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人类的一次入侵?
就算把楼辙比做一只蚂蚁也不为过,此刻被波段凌命令回到二层的他正趴在桌面上玩赏着潘德警官饲养的独角仙,嘴里不停地呱噪着:
“哇塞,它晃了晃自己的尖角诶。太酷了,而且还是高贵的白色的。”
“别用手碰它,它受到云结尘的影响白化了,而且比一般的独角仙更具有攻击性。”
潘德喝退了试图伸进双手的楼辙。
在他看来,这些举动就像个小孩,对从未见过的新奇事物完全着迷,如果不是波段凌告诉了自己,他得了igaleev级的肾病,他完全想象不出来这个孩子是怎么做到这般无忧无虑地活着的。
他回忆起自己小时候得了whim综合症的情形,虽然现在这个疾病早已经远离自己了,但他还是没有忘记那段痛苦的过往。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想如何把这一天浪费干净,翻阅书籍的时候,总是在关心书里面的角色会以哪一种方式死去。
人是会被潜移默化的,只要你曾经接触过黑暗,你的心底总会有那么一些自暴自弃的痕迹。
在那时候,他只想知道离开世界的方式哪一种是最不痛苦的,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是否要继续努力地活下去。
楼辙又从潘德的身边跑了过去。躲在门后面看着在厨房里切菜的波段凌。
灰褐色的瞳仁像观察天外来物一样小心翼翼,从肩膀上垂落的白色背心,让他露出了麦色的肩胛。
“没事做是吧!虽然开着暖气,但你好歹也多穿件衣服。”她不由得责怪道,见他没有反应,又说,“干嘛又是这幅色眯眯的模样。”波段凌没能在他的注视下支撑十秒,便抓紧时间制止他这种冒昧的举措。
“有你真好。”他露出了一个比冬日还温暖的微笑,再次跑开。
“快穿好衣服。”她受不了地大喊,有时候他对这种小两岁的弟弟还真是没招。
突然,大门处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波段凌变得警惕起来。
潘德警官的手臂揪住了楼辙的领口,将他丢猛然间丢到了客厅。越发急促的敲门声,让原本松了一口气的波段凌又紧张了起来。
“客人可真多。”老潘德自嘲了起来,这在以前是少有发生的。他忐忑地开了门,祈祷着千万不要是奥丁区的使者。
门口站着红色的端口护卫士,该死,这群家伙,可总是阴魂不散。
“你该不会也要说,让那个人类的家伙逃跑了吧?”
老潘德下楼的时候,抓了一件风大衣,此刻正扣着纽扣,发出了一声:“嗯”后,点了点头。早在三天前,也就是老潘德把楼辙藏到自己住所的时候,他就已经给危险人物佩戴上了温感阻断器,现在热感应系统应该发现不了他的踪迹了。
“拉美夫都搞不定的罪犯,来到我的地盘,我也搞砸了。听起来不是非常符合逻辑吗?”
“热感应监测数据最后在哪里消失了?”
“不清楚,拜葬岗发射雪花的时候,机械总是会有些不听使唤。这你也是知道的。”
这是一个非常合理的借口,他为自己的回答赞叹不已。
“很好,你现在开始跟全息世界的高层作对了是吧,忘记那些苦痛带给你的感觉了。”端口护卫士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在教训一只不懂得感恩的狗一样。
潘德警官的怒火已经到了极限的地步了。他的前臂开始龙化,覆盖了鳞片的肌肤发出刷刷的声响。
“我前天刚刚回忆过,只是你反复提醒的模样,让我感到厌烦。”
“喳”浅灰色的龙爪在一瞬间握住它那系统数据化的身躯,随即在发力中,碎成了数据粉末。
印象中,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这么多访客,这都得益于楼上那两个臭小鬼。
潘德警官再次锁定了门闩的圆形金属板。
今天是休息日,他没打算处理任何工作上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