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闹!简直是胡闹!你给武陵高中的乐队去排练,这简直就是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士气!”
说话的这位是艺大附中校乐团的团长兼指挥、艺术大学指挥系戴炳国教授。
这位50多岁的老教授素以“性情率真”著称,平日里就喜欢在业务之外也掺和学生活动,被学生们亲切地称为“和蔼可亲的老顽童”。而眼下,就是这样一位“和蔼可亲”的老顽童正把一份晨报拍在桌上,向郎豕吹胡子瞪眼。
“戴教授,您先别生气,他们确实也是很喜欢音乐而且也很有想法的,而且,人家的水平确实也还不错的。”郎豕竭力地辩解。
“小豕啊,唉!……坐,”老顽童没说几句,光对郎豕指指点点,看来是气得够呛,“你说你,全国校乐团大赛还有几个月就到了,就算你小子水平高,好吧,你不在附中的乐团好好排练也就算了,竟然还去给外校的乐队排练。你是时间多得用不完啊,还是觉得咱们附中没有乐队配得上你了?”
“没有没有,戴教授,您这话说的……”戴教授的话针针见血,戳得郎豕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抓耳挠腮的如芒刺在身,“他们真的是很有追求的一个乐队……您不是说过最喜欢为梦想而执着的学生?我们学校的教育理念不也是‘不要埋没任何一个梦想的种子’吗……我去给他们排练,既是帮助更多的人走近梦想,又是把咱们的师德校风发扬光大啊……”
戴教授没想到这个郎豕如此能够狡辩,气得他用手反复戳着郎豕的脑袋却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承认:“小豕啊,你确实很有才华,而且也很有想法……老师就希望你啊,不要埋没了你自己的梦想,你……唉!……”
“哎呦呦,戴教授您快息怒,我保证不影响咱们自己乐团的排练质量还不行吗?”
“……滚犊子!”
郎豕擦着额头的汗,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赶紧跑出了戴教授的办公室,这才把裤兜里那个振个不停的手机掏了出来,一看屏幕,没好气地按下接听键:“喂!找我干嘛酒泉?不知道刚才我正在被老顽童尅呢吗,还不是给你们排练耽误了我自己的排练。”
电话那头,只听韩笑激动地说:“郎豕,你快过来!上次我说的那个小美女,又来啦!现在就在我们连部找你呢!”
“你又在耍什么鬼?”郎豕有点不敢相信。
“哎呀,反正你赶紧过来先,快点啊!人我先给你稳住了。”
挂断电话,郎豕以风一样的速度迅速回宿舍洗了头,又特意换了一身新洗的衬衫和牛仔裤,这才打了个计程车火速赶往军训基地。路上,郎豕一手抚着被风吹起的碎发,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不禁觉得好笑------排练日都没有这么着急地去军训基地,这到底是为哪般……
等到推开19连连部的门进去,韩笑果然没有说谎,那里果然有一个女生在和他谈笑风生,而且------竟然是她!
“学长好。”
小逸回头看见郎豕进来,赶紧站了起来,招呼打得十分有礼貌。郎豕向韩笑使眼色,示意他去倒些水来,韩笑说“刚已经倒过了,正喝着呢。”又说叫他去拿些水果来,被小逸拦下说:“不用不用,我们新生军训团各个连队发的水果都一样,已经吃过了。”郎豕无奈,只得进入主题,问道:“小逸,听说你找我?”
“唔,是这样的,学长……”
小逸把新生音乐会的事一五一十和郎豕说了一遍,郎豕恍然明白她是来了解情况的,顺便再让他帮忙推荐一首合适的曲目。
“所以,你还想让我帮你推荐一首适合的曲子?”
小逸的眼中闪动着动人的光影:“学长你说过,有事的话就来找你,所以这次请你一定要帮忙啊。”
郎豕想起来在开学那天接查小逸报到,的确给她留过号码,还说有事尽管来找他,她竟然真的记在了心里。“没错,有事找我!”郎豕笑道,然后又指了指窗外对韩笑说:“去,帮我把我那些cd拿来。”
“哪些cd?”韩笑一脸茫然。
“就是我给你们排练的时候有时会放的那些。”
“排练的时候放的?”
“对,快去。”
“排练的时候放的不是都在这屋吗?”
“……还有一些。”
“还有一些?不是平时排练的时候放的那些?”
“对,呃……”
“那在哪?”
“在团部,我的箱子里。”
“跟给我们排练放的会有什么不一样吗?”
“快去!!我靠!”
把韩笑吼出连部之后,郎豕请小逸坐下,自己也拉过来一把木椅子骑在上面,讲道:
“新生音乐会,对于我们初中就在这里上学的学生来说一点也不陌生,因为初中部的新生也被要求参加,而且每年我们都可以去当观众。但对于你们外面来的同学,就不那么熟悉了。
其实就是一场亮相表演,只不过会有一些老师根据那场音乐会的表现来挑选自己的学生,学校里的各个乐队和社团也会在台下观看----他们也需要招人,这里面最好的当然就是校交响乐团,特别优秀的甚至会直接被艺大的乐团录取为预备队员。
不过呢,也完全没必要太过紧张,这本来就是一个开场秀,以后的发展不一定就是笑得最早的人能够笑得最好。要知道,距离世界著名音乐团体来签约的“梦想之夜”还有高中三年加本科四年总共七年的时间。这七年里,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自己的努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而且每个人脚下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小逸听得似懂非懂,问道:“那么,到底应该挑选一首什么样的曲子呢……?”
郎豕挽起袖口,一说到音乐,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发光。
“一首成功的作品,不一定是难度最高的作品,但一定是演奏家自己最喜欢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才会有感情,作曲家的感情融进演奏家的感情,演奏家的感情融进观众的感情,有感情的作品就是好作品……”
郎豕绕过椅子,反手撑着椅背俯视着小逸:“你喜欢哪首曲子?”
“我?……我喜欢……”小逸苦思冥想,对于一直像完成作业一样地练习着所谓“练习曲”的小逸,还是第一次被问及自己喜欢哪首曲子,“我觉得……学长你们昨天排练的那首就很好听啊……”
“我们排练的那首?”郎豕淡然一笑,“昨天练的是我改编的轻摇滚版本,给你听一下原版……”
说着,他走到音响前,将一张cd推入了碟仓。几秒钟之后,一段非常优美而略感悲伤的旋律像浮尘一样缓缓溶解在了阳光里。
郎豕走到小逸面前,从窗口洒落进来的阳光照在他洁白的衬衫上,泛起的粼粼辉光,仿若是时间在他身上流淌:
“《g小调柔板》,托马索·阿尔比诺尼死后200年才被世人所知,1945年,据说是被人偶然从德国的一家图书馆里发现了残存原稿的一些碎片。现在被大家所熟知的这个版本,有说是贾佐托在残存原稿的几个乐句上扩展而成,他引用了阿尔比诺尼某部作品中的旋律,然后,假借其名使之为人所知。但是直到现在,人们并没有发现这部残存的手稿,阿尔比诺尼的大部分作品手稿,也大都遗失在了历史的尘埃里……那么,那部作品的真相到底如何?这传世之佳作,真正的作者又是谁呢?阿尔比诺尼当初的心意,又是否如此?更让人唏嘘的是,这位意大利作曲家虽然著有许多作品,然而真正让他名传后世的,竟然恰恰是这部不是他自己创作的作品。人生如戏,往往亦是诙谐如此……”
“我喜欢这首曲子……”不知不觉,小逸的内心已听得静如止水,那舒缓的旋律如泣如诉,仿佛与自己有着无法形容的缘份,又仿佛就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
“形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用音乐讲述一个故事的时候,能否产生情感的共鸣。你是如此文静,平心而论,我希望你在原版的基础上演绎一个纯洁的、柔美的长笛独奏版本,你愿意吗?”
我有着怎样的情感共鸣……我到底来自哪里,是否真的可有可无……如果一直追寻的音乐梦想只是个心灵的庇护所,我该去向何方……我存在过的灵魂,又是否会像这凄美旋律一样,在后人回忆的残片中找到意义……阳光淡雅地抹在小逸的唇上,弯曲出了梦幻般的色彩。
韩笑抱着一摞cd推门进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小逸喃喃地说:“我愿意……”他的心头有一阵隐隐的绞痛,就好像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