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教的五层经常会比较热闹,因为那里有音乐系流行班的排练室。
流行班的学生往往个性都比较张扬,经常干出一些“出彩”的事情来,比如突然把音箱调到最大音量,然后某两个排练室里的学生便开始隔着门斗起琴来,飙起来一段段华丽的炫技。
有的时候过于吵闹,引得楼下古典班的学生拉开窗户探头咒骂,这也是常有的事。也许古典班与流行班历来的矛盾就是由此而生。
可郎豕和耿旭昊之间的矛盾早已超出了这个范围。今天,郎豕又一次黑着脸爬上了a教的五层,他想要找耿旭昊问个明白!
郎豕老远就听到了耿旭昊正在电吉他的钢弦上“撒野”,a503排练室里仿佛关着一群嘶吼着想要挣脱出来的猛兽。
当耿旭昊和他的乐手还都闭着眼沉浸在重金属乐那末日般的高潮之中,郎豕一下子扯掉了音箱的电源线,宏大的声场在瞬间灰飞烟灭。他们这才发现郎豕已经不怀好意地破门而入,现在正站在他们面前,脸色阴沉。
“郎豕,你小子干什么!”
“干什么你!找打啊!”
排练时候被人如此粗鲁地打扰确实令人十分搓火,几个乐手撸起袖口就向郎豕围了过来。
郎豕把他们打量了一圈,他没那闲工夫和无关的人浪费口舌,他把冰冷的视线聚焦在了耿旭昊的脸上:“你们到底把查小逸怎么了?她现在在哪?”
屋内立刻爆发出一阵令人厌恶的笑声,还有人吹着口哨道:“怎么了狼粪,女朋友丢了吗?”
“那还不赶紧去找?跑我们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怀疑我们把她藏起来了?”
这边则起哄道:“阿呆,是你藏的吗?”
“不是啊猴仔!是你吗老熊?”
“没藏啊,我昨晚舒服完就把她放了啊……”
“啊哈哈哈哈!……”
郎豕听着他们东一句西一句地挑衅,他强忍着想打人的冲动,从兜里摸出了查小逸的学生证,瞪着耿旭昊说:“查小逸的书包怎么会在四眼儿的手里?全附中谁不知道四眼儿是你的狗腿子,你别在这装傻!”
耿旭昊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郎豕这么快就知道昨天的事了?耿旭昊也没想到查小逸昨天跑出去就真的一直没有回来,她不会是真出了什么意外吧……
虽然心虚得很,但耿旭昊的脸上却还强努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翘着脚道:“我说狼粪,这事和你有关吗?再说,我看你是不是昏了头?书包在四眼儿手里,那你应该找四眼儿去啊!”
“行,不说是吧!”郎豕指着耿旭昊的鼻尖,“查小逸失联二十四小时,我这就去警局报案,她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咻呵,厉害啊狼粪!没错,查小逸就在耗子这呢,叫警察来吧!”
看着郎豕急匆匆跑出去的背影,猴仔他们笑得夸张,这个郎豕,他是在威胁谁吗?他们又起哄说耿旭昊真有两下子,竟然派四眼儿把人给囚了,具体的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明白……
男生们在一起只要谈论到这种话题,个个都会兴奋不已地“添油加醋”,可耿旭昊作为当事人,他现在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耿旭昊铁青着脸,猛地拔掉了效果器的插头,烦躁地说:“明白个屁!……不练了!都给我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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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扑街啊!”
郎豕只顾着低头跑,一路上他已经撞了好几个人。
他紧锁着眉头苦思冥想:查小逸的书包里,钱夹、手机、学生证样样都在,她身上什么都没带着,吃饭都成问题,消失这一整天她能去哪里?
该不会真的需要去报案吧!那这玩笑可就开大了……
郎豕不知道为什么查小逸的失联会让他这般心急,“放松,这跟你放任她出去打零工没有任何关系!”他在心里反复地默念,这不仅能让他冷静些,也好像给他过激的反应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学生证!”
郎豕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跑到附中的各个门岗那里,仔细地翻找着“校外人员登记本”。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已经决定了,要是再找不到查小逸的下落,他就真的去报警!
终于,他如愿在东门的登记本上见到了一行秀气的小字:
「查小逸,附中高一7班,2100707,学生证丢失,2月7日,11:46。」
郎豕呼出了一口郁积已久的气,心中像是有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查小逸回校了!谢天谢地她还好好的……
是啊,她当然好好的,查小逸已经十五岁了,又不是小孩子,她能出什么问题?郎豕觉得自己也真是可笑。
饿了一整天,她赶在饭点前回学校来最可能去哪?郎豕辗转于几个食堂,他要找到她,他发现自己突然有好多话想要和她说,他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想要知道她这整整一天去了哪里,想要告诉她“旷工”可能会对她非常不利,想要告诉她不论发生什么,他都会……
不用再想了,想得再多也没有用------他见到查小逸的时候,连半句都没说出来。
郎豕是在遥远的一食堂发现了那个让他如此揪心的背影,当时,他疾步跑进了研究生的打饭队伍,一把攥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
啪!饭菜倾覆在了地上。
郎豕至今都还记得那一刻,查小逸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兔,似乎竖起了浑身的绒毛。他没想到查小逸的反应竟会是如此,她那双原本明亮的大眼睛里装满了惊恐。
从东门进校,而不是她常走的小南门;宁可多走十多分钟去艺大研究生院的一食堂,也不去附中学生常去的五食堂……她不说,他也懂了。
查小逸不想把郎豕卷进来,所以就算他执意为自己又打了满满一盘饭菜,然后坐在餐桌对面连眼皮都不眨一下地看着自己,她也不会说出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况且,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有人欺负你了?”郎豕看到了查小逸身上的异样。
查小逸抻了抻袖口,盖上了手腕上的伤痕,却盖不住脸颊上淡淡的淤青。她低下头,躲避着郎豕的视线,她不想给他解释什么,她希望谁都不要再提这件事情。
郎豕把她的书包放在桌上,推到了她面前,“以后你每次出去录音,我送你去,晚上接你回来。”
郎豕轻描淡写地说完,立刻起身离去,没有给她留下任何推脱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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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中午刚过,郎豕如约骑着自行车守在了17幢女生宿舍楼下。看到查小逸抱着书包走下楼来,他拍了拍自行车的后架,一副专车司机的样子,逗得查小逸笑弯了腰。
“郎豕学长,你还认真了啊?”
“我当然是认真的啊!我说过要接送你去录音的。”
查小逸有些害羞地转过头去,捂着嘴噗哧一笑:这个郎豕学长,也没有别人说的那么不靠谱嘛。
“快,上来!”
啊?……我的天……郎豕学长,在宿舍楼前这样大庭广众的地方,你让女孩子怎么好意思坐到你的自行车上去,楼上不知道有多少眼睛正藏在窗口后面说说笑笑呢!
“愣着做什么?快上来啊!”
“不是……这……”
查小逸紧张地东张西望,不知道如何才能委婉地拒绝。
“别磨蹭啦,上次就没去,这次再迟到,给人印象多不好。”郎豕说着上前一步拉起小逸的手,查小逸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无奈之下,她侧着坐上了自行车的后架。
“查小逸?”
“嗯?”
“你们女生都是这样坐自行车的吗?”
“……”
也许是发现了自己的话让气氛变得有些尴尬,郎豕赶紧又道:“这个……扶好了啊,我的车可快!”
郎豕脚下猛地一蹬,伴着小逸的一声尖叫,自行车像离弦的箭一样蹿了出去。
起初,小逸还紧张得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后来熟悉了自行车的摇摆,便试着让自己全心地去感受坐在男生身后的感觉了。
他们飞驰过五食堂门前嘈杂的人群,穿过体育场边白杨树下的那一排光阴,在斯特拉文斯基广场卷起了几片火热的落叶,又在静谧的西小湖边绕出了几道清凉的涟漪,划破了美院群楼折射出的“平衡阳光”,一不小心闯进了表演学院朗诵的诗情画意……
郎豕也像是回到了顽皮的年纪,存心撒开了车把。
他大笑着,她大叫着。自行车沿着一段长长的下坡自由地滑向了东校门,查小逸吓得把额头死死地抵在了郎豕的背上,而郎豕则感受着她攥在自己腰际的小手传导着女孩特有的温度。那一刻,他觉得自行车好像一下子轻盈地飞了起来,飞向了天上那团松软的云朵……
查小逸,我想对你说……
“郎豕,有你的信!”
东门传达室的欧阳阿公高声喊了一句,郎豕一下子清醒过来,恍然看见他正高举着信封挡在路上。
郎豕把车闸攥得几乎冒出了火星子,后座上的查小逸也彻底地“抱”在了他的背上。
跌跌撞撞,车子总算是停了下来。
“欧阳阿公,你挡在路中间做什么?……吓死我了!”
欧阳阿公这才看清楚原来郎豕是骑着自行车的,他估计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郎豕从欧阳阿公的手里接过信封,拆开。
查小逸看到那是一张精美的粉色贺卡,无论是别具匠心的卡面设计还是精细的做工,都显示出它绝不是这里随便可以买到的便宜货。
郎豕翻开贺卡,一座颇有美国风情的“小镇”立了起来,还有个可爱的童声在唱着:“happybirthdaytoyou,happybirthdaytoyou……”
“哈!”郎豕并不介意和小逸分享快乐的时刻,他笑着说:“我的小学同学,她去美国留学了。这上面说,她还记得我喜欢辛辛那提管弦乐团,她特意去了趟辛辛那提买了这张贺卡。”
“你的生日快到了吗,郎豕学长?”
郎豕看了小逸一眼,点了点头:“嗯,后天。”然后又端详起贺卡上长段的英文来。
“后天……后天就开学了……”查小逸若有所思地说。
郎豕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贺卡,直到看完才恍然回过神来,嘿嘿一笑道:“噢!不好意思啊小逸,这次是我耽误了时间,我们快走吧!”
处于青春期的女孩,心思是极其敏感的。她们就像两三个月大的小猫,总是对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充满好奇,可一旦发现什么不对劲,立刻又变得异乎寻常地警觉起来。
这次,查小逸老老实实地扶着自行车的后架,她觉得那层薄而坚固的壳又把自己包裹了起来,让她又回到了想挣脱又不敢挣脱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