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豕!我早就看你不对劲了!”
排练之后,戴教授把正在和同学说说笑笑准备混出排练厅的郎豕给堵个正着,不顾郎豕一脸茫然,劈头盖脸地就是一顿好骂:
“你小子怎么跟我说的?谁在电话里跟我拍着胸脯保证,‘我没有和她在一起’,‘我没有早恋’,‘我不会因为感情问题耽误学业’……我信你个鬼!”
这个刚刚还笑着和乐手们说了再见,下一秒就双手插着腰、黑着脸站在郎豕面前的老顽童,正捏着假嗓学他说话的样子。郎豕被搞得莫名其妙,两手摊开说:“我没有耽误学业啊?”
戴教授并不想给郎豕兜圈子的机会,厉声质问道:“我问你,为什么不报名这届的肖邦国际钢琴赛?”
“我!……我……”尝试了几次之后,郎豕的语气还是软了下来,狡辩似地说:“戴教授,我报了也拿不到前三名,那都是只有未来的世界大师才能得的奖……”
“你少来这套!”戴教授挥起手里的谱本给了郎豕一下子,郎豕捂着头,显然是没想到老顽童说着说着会动手。
戴教授气得说话时眉毛胡子都皱成了一团:“你故意的是不是!你电话里跟我保证的好好的,其实你小子心里还是不想去留学,就想少拿几个奖,然后语言考试上再考差点,让人家刷掉你,是不是!”
“我……我图什么呀,教授?”
“图什么?哼,”戴教授是真不留情面,也不顾旁边还有郎豕的同学在看着,直截了当地说:“被少年少女的唧唧歪歪蛊惑了心!被青春期的廉价冲动迷住了眼!”
“我哪有……”
“你觉得值吗?!”
“我……”
“用你今后一辈子的前途换一段不靠谱的感情?”
“戴教授,我……”
“哼!”
“我真的……”
“好好想想吧你!”
郎豕的每一句话都被老顽童给堵了回来,他就像被绑在了十米开外的步枪靶子上,被老顽童的这一顿连珠炮给打成了“筛子”。
戴教授使劲用手指戳了一下郎豕的脑门,无奈郎豕也只能老实得像只兔子,即便旁边自己的哥们儿已经笑出了驴叫的声响,也不敢抬眼看一下夺门而出的戴教授。
可是,刚刚还被戴教授骂到透明的郎豕,在回到“隐形之梦”乐队排练室的一瞬间又恢复了生龙活虎的样子。只见他费力地把几个搬家用的大编织袋子往屋子正中央一丢,里面鼓鼓囊囊的物什跌得叮当响。
“这些是什么啊?”
大头、韩笑还有查小逸围了上来,三个脑袋好奇地往编织袋子里面看。
郎豕扬着头,抱着双臂,笃定地说:“下周的‘艺大古典音乐节’,我们‘隐形之梦’乐队不仅要报名,还要玩出点名堂来!”
“这是荧光棒……还有电子烟花?”韩笑将信将疑地从袋子里拿出了几件。
查小逸则难以置信地从另一个包裹中提出了一套夸张的衣服,肩头、胸前和裙摆上都挂满了像是圣斗士盔甲一样闪闪发亮的装饰片:“啊哈?这不会是……演出服吧?”
郎豕说:“这些是我租来的cos服,道具,还有宣传海报。下周我们要让全艺大都知道我们乐队!”
“挺能整啊……这真是要来把大的了呗?”大头看着地上这些东西,惊讶得都冒出了东北话。
郎豕笑得更得意了:“呵呵,只要你们往台上这么一站,一亮相,我保证,你们马上就出名了!”他的眼神盯着小逸不放。
“喂,别盯着看啦!查小逸已经够出名的啦,女朋友也不能这么过分地宠呀!”
大头的一句玩笑话,让小逸的脸蛋上又扑上了粉红,害得她轻轻咬着嘴唇,扭头看向窗外,不敢笑出声来。
在艺大校园里,男生女生之间的小爱慕本来就传得很快,更何况是郎豕和查小逸这样的“校园知名人物”呢?
那些“郎大帅哥又和谁好上了”、“7班的那女生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小道消息像娱乐八卦新闻一样畅销。课间饭后,只要有人提起这俩人,大家总能好奇地说上一嘴。
“看!那是郎豕!”
“他旁边的女生是谁?不会就是……高二7班的那个……吧?”
“喔呀!……”
查小逸本就不习惯郎豕学长在下课后主动到教室来找她,在听到身边女同学议论自己时,更加有些局促不安了。郎豕反倒是显得很受用,他不由分说地把查小逸更加揽向自己,下巴扬得老高,好像故意要气一气那些瞪着眼睛、托着下巴的初中小女生。只是委屈了小逸,她被学长搂着肩头,紧张地缩着脑袋,想尽快走出那些围观的视线。
“你怎么来我们五食堂吃饭?大老远的,多耽误午休。”排队打饭的时候,查小逸忍不住问郎豕。
郎豕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这两条腿长在我身上,你还管得了它们往哪走?”说着,顺手从身旁的自助窗口拿起一盒酸奶,刷了饭卡,放在了查小逸托着的餐盘里------他才不管查小逸露出了一个多么迷惑的表情,更不会去管身后的窃笑和指指点点。
“咳咳,郎大帅哥,你不会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来我们五食堂吃饭了吧?”
坐下之后,查小逸清了清嗓子,戏谑地问郎豕。正在喝果汁的郎豕呛了一口------查小逸还是第一次学着别人那样叫他“郎大帅哥”,听起来令人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过,郎豕捂着眼睛的笑而不语也恰好证明了他心虚。查小逸还是那么精明,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软肋!是啊,自己大老远跑来和查小逸“共进午餐”,这么富有仪式感的行为,把自己“想尽力做得和以前不一样”、做得“像个男朋友”的幼稚想法展露得一览无余。
“学长,你还不吃吗?都已经凉了。”
“哦哦!吃吃吃……”
哎呦,我的天!查小逸这一口一个“大帅哥”,一口一个“学长”,软糯的声音配上那故意歪着脑袋的小表情,反倒撩得郎豕红了脸。
“郎豕!你可长点儿能耐吧!”郎豕在心里这样给自己打气,第一次以男朋友的身份坐在查小逸面前看着她,周围全是查小逸的同学,郎豕紧张得一直在嘬那杯果汁。
“这东西那么好喝吗?我还没喝过唉。要不,我再去帮你买一杯吧?”听查小逸这么一说,郎豕才发现自己面前的果汁早已喝完,他在嘬一个空杯子!
天呐!好糗啊!
郎豕好想仰天长叹一声,然后钻进地缝里。第一次主动来找自己的女朋友,本来是想在高二年级“宣示主权”的,怎么搞得这么尴尬……
“你还不回去?”
“啊……呃……我……”
吃完饭,查小逸抱着作业本往图书馆去,还沉浸在刚刚那场失败撩妹之中的郎豕就像个“跟屁虫”,急着想找回点颜面,却总想不到什么好点子。
查小逸捂着嘴,噗嗤一笑:“那好吧,你来吧。”
偌大的图书馆,午休时几乎没有人来。正午的阳光透过高大的玻璃窗,慵懒地投射在自习区的大书案上。
郎豕坐在查小逸的对面,看阳光毛茸茸地穿过她的发梢,看v领薄毛衫的袖口伸出一双纤细白净的手腕,看轻巧的自动笔尖在纸面上精致地书写……
看看这,看看那。郎豕看不够、想不明,不知道这样好看的女孩子摆在自己眼前,自己当初怎么就那么倔强地不想和她在一起,不想和她走下去呢?而自己后来又是怎么迷迷糊糊地,突然就敞开心扉接纳了她,也把自己的感情交给了她呢?郎豕宁愿相信这是自己蒙了心、迷了窍,也不愿相信这么美好的爱情只是出于对一个患有严重先天性心脏病的女孩子的恻隐之心。
看着看着,郎豕的眼皮发沉,额头“咚”地一声敲在了桌面上。
查小逸被这轻微的响动打扰,她抬头看向对面的郎豕,不禁觉得他又可爱又好笑,于是用轻柔的话语问道:“郎豕学长,你快回去休息吧。你平时排练太辛苦了,不要陪着我啦!”
“哦?哦,没事没事,我不困,”郎豕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查小逸的脑袋,落下一句“我去给你买点饮料”便走向了图书馆的大门。
郎豕走后,小逸羞涩一笑,头脑里还回忆着刚刚学长转身时对自己抛下的那一抹邪魅的媚眼。
突然,从脖颈后伸出的一双手臂吓了她一跳!
“嘿!我说你怎么没回宿舍午休,原来是俩人偷偷跑出来吃糖!”
蒋雯雯抱在小逸的肩头,像个钟摆似的摇来摇去,一边还大声地说着她刚刚在一旁看到的甜蜜,好像要向全世界宣布一件最幸福的事情。
“雯雯你瞎说什么,是他自己非要跟来的。”查小逸下意识地狡辩,却不好意思地羞红了脸,声音越来越小。
“好好好,是人家自己上赶着来的,上赶着来找我们427宿舍的------小,七,妹!”说着,蒋雯雯伸出食指在小逸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谁让我们的小七妹这么可爱,把学长的魂儿都给勾跑了呢!”
“嘿!你再说!……”
两个女孩越说越激动,图书馆的阅览区不时传出一阵轻微的嬉闹,挂在不远处的莫扎特肖像画也仿佛微微抽动了一下嘴角,忍俊不禁地看着她们。
经过了高一一年的磕磕绊绊,查小逸已经适应了附中的生活节奏。对于别人来说,特别是那些家境富裕的本地学生,高中无非就是上上课,写写作业,练练琴,考考试,和哥们儿们打打篮球,打打游戏……而对于查小逸来说,除了这些,还有话剧社、校乐团排练、乐队演出、打零工以及搜寻父亲的蛛丝马迹。
她的时间总是不够,甚至没有时间在“谈恋爱”这件小事上好好花些心思,虽然这是被老师们在大会小会上三令五申、明令禁止的。
到了高二,那种像打仗一样的状态只能是加个“更”字。上学期已过半,即将到来的全科会考关系到能否拿到毕业证的问题,小逸虽然并不担心自己会过不了,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当走读的同学放学后在网吧“拼杀”,或者小情侣趁晚自习前偷偷遛出学校,到甜品店“约会”的时候,查小逸正一边听着耳机,一边飞速地写着课后作业。
“inspiration,灵感,inspiration……genius,天才,genius……bias,偏见,bias……unfriendly,不友好的,unfriendly……workon,继续做……”
耳机里循环播放着长笛专业课期末考试要考的《威尼斯狂欢节》幻想变奏曲,口中念着的和笔下在稿纸上写写划划的却是“高二上学期英语单词表”,查小逸的表情无比专注和认真,认真到在图书馆一坐就坐到了夕阳西下,五食堂炊烟袅袅。
“好啦,别学啦!该休息休息眼睛啦!”
“呃?”
头上的耳机被人一把摘掉,查小逸回头看向身后------郎豕正举着一只手臂,指着自己腕上的手表说:“看看,都几点了?我们都放学了,你还在学,你下午没课的时候就这么闲吗?”
闲?郎豕管这叫“闲”。查小逸“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走。”
只一个字,郎豕不由分说地把查小逸摊开在面前的书和本一一阖起来,收进了她的书包。
“干嘛?……去哪啊?”查小逸张着一双满是问号的眼睛。
“吃饭,遛操场,轧马路,看夕阳……干什么都行,只要不学习。”郎豕把查小逸的书包往自己右肩上一丢,拉起她的手,霸道地拉着她出了图书馆。
嗯!香!是煎鳕鱼排的味道。每周五晚上,食堂都会加餐,做一些平时不常做的比较麻烦的花样菜。可是,现在尚不适合去食堂排队,因为周末要回家的住宿生和走读生叠加在一起,这会儿正是用餐的高峰时段。
郎豕领着查小逸走到了露天体育场的看台上,找了个稍微干净些的位置坐下,小逸也坐在了他的身边。眼前的阶梯下面,几十米开外,整个绿色的足球场和红色的跑道都在视野里,学生们在饭前或饭后到体育场慢跑,三五一群或是两两成双,金色的光影投射在奔跑着的足球队员们的身上。
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角落,没有人会聚精会神地盯着,夸张地笑话说“看!谁和谁靠在一起坐了!谁和谁拉手了!”看台上那些零星散布的白色校服在此刻仿佛终于脱离了监视,重获了本就该属于青春的那份美妙。
郎豕突然没动静了,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比划了个手势,看得查小逸有些摸不着头脑。郎豕也不解释,直到查小逸偶然看向地面,才发现原来郎豕学长像个白痴一样地伸着手臂,是因为在夕阳下那只手的影子在地上形成了一只狗头,正张嘴“咬”住了查小逸的鞋子。
“噗……嗤嗤……哈哈哈……”
两人都绷不住了,郎豕更是被自己的傻气逗得吹破了一个濞涕泡。
查小逸开心地笑着,也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兔子头”的影子。只见,地面上那只“兔子头”英勇地顶住了“狗头”,又被“狗头”顶回来,然后又顶过去。
郎豕“汪汪”地学着狗叫,小逸不知道兔子怎样叫,于是就在喉咙里发出柔柔的“吱吱”的声音。顶来顶去,那只“狗头”终于攥住了“兔子头”,一把将她拉进了自己的臂膀里。查小逸依偎在郎豕的身旁,头轻轻靠在他的肩上,二人无言地看着西边的一轮红日把云朵染成了粉紫色的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