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又去集市上“大采办”了,就因为小逸的一通电话:“喂?阿婆,我周末回去哦!我想吃杂鱼饺子啦,嗯……多包些,我还要拿回学校吃……”
在北方靠海的家里,母亲和李爸偶尔会在路过海堤的时候买些小杂鱼,各种叫得上名和叫不上名的小鱼,都是附近的住户闲来无事用海杆钓的。不管是菱形的还是条形的,黄色的或银色的,最长不超过一拃,一条一条整齐地码放在海堤上,渔人待价而沽,只要谈妥,不论多少这一堆都是你的。
因为鱼太小没法仔细收拾,又便宜,也不值得好好做,于是就剁成馅包饺子,或是用大铁锅炖。柴锅做的尤为好吃,将这一堆杂鱼洗净后,不分种类地倒进大锅里,辅以豆腐、叶菜之类,或熬或炖,主食就是在锅壁上贴的一圈玉米饼,俗称“贴饼子”,这一锅廉价食材够一大家子人饱吃一顿。
确切地说,阿婆不知道什么叫“杂鱼”,但却知道只要是孙女难得开口说想吃的,必定是要给她做的。阿婆猜想杂鱼饺子就应该是把各种鱼混在一起做馅,于是在集市上兜兜转转,捡新鲜上市的憨仔鱼、吴郭鱼、鲑鱼、金枪鱼、鳕鱼各买了些。花费自然是比那一堆海边钓上来的小杂鱼要贵得多,但是为了孙女,阿婆可舍得。
估摸着长途巴士快要到了,阿婆已经提前包好了饺子,烧开了水,就等着小逸回来就揭开锅盖下饺子。小逸这还是头一次主动打电话回来点名要吃什么,还要求打包带回学校去,阿婆的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阿婆,我回来啦!”
推门声打断了阿婆的呆笑,她忙把手在围裙上蹭了蹭,回着头说:“哦哦,小逸回来了哦,阿婆这就给你做杂鱼饺子!”
“好!”
小逸说着跑进了里屋,阿婆笑看着她毛手毛脚的样子,想她一定是饿得等不及了。
只听堂屋里一阵翻找的声音,小逸端着一个塑料饭盒跑来柴灶旁,双手举到阿婆面前,撒娇似地说:“阿婆,用这个装吧,这个装的多!”
“哦呵呵,好,好。饺子熟了你先吃,阿婆呀,给你包了好多喔,足够你带回学校的!”
小逸嗤嗤地捂着嘴窃笑,她一个劲地点头,心中想,阿婆肯定没有看出自己的小心思。
待到周日晚上返校,轩爷第一个问小逸带了什么好吃的。她的鼻子灵的很,小逸只是从她的床边走过,把书包往桌上一放,轩爷就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小逸的书包里翻找起来。
“我阿婆做的杂鱼饺子。”小逸小心翼翼地打开饭盒,成就感满满地笑着。
“杂鱼饺子?”
“闻起来不错……”
“吃起来也不错……”
427宿舍的女孩们立即围上前来,像每次小逸从家带来阿婆的手艺一样,这个抓一个那个抓一个。可是,轩爷要再抓一个吃的时候,小逸却一反常态地“啪”地一下扣上了盖,把饭盒收回到了自己身旁。
“别都给我吃没了!”小逸略显着急地说。
女孩们面面相觑,她们很快便领悟了其中的含义,纷纷指着小逸坏笑,口中还发出恍然大悟般的感叹声。
周一中午一下课,小逸赶在吃饭大军的前面急匆匆跑来食堂,从书包里拿出那盒饺子让后厨师傅用蒸锅热透了,包好,抱着它跑到了a教307教室。还好,一队还没有排练完,小逸舒了一口气。
也许是因为练习了些时日,听习惯了,又或者是因为查小逸已经出了院,他心中没了负担,郎豕觉得那首《四季》之“夏”的第三乐章好像不那么压抑了,弹起来也轻松了许多。
老顽童举着右手示意乐队整体渐强,再翻过手背掌心向下示意稍微收弱,一个长音结尾之后,他瞥了一眼站在门外的小逸,整理乐谱宣布下课。
饥肠辘辘的一队乐手们收拾了谱子,谈笑着往食堂去,小逸却一直站在门口静静等着,不时望向排练室的一角,被三角钢琴琴盖遮挡住的那个身影。
怎么还不出来?小逸轻轻攥了攥书包带子,不知道郎豕学长在干嘛?
郎豕终于收拾完了,一抬眼看见了站在门外的小逸,显然也很意外。他绕过钢琴、低音提琴以及放在座椅上的小提琴和精致的木管乐器,一路迎向查小逸跑来,喜出望外:“小逸!你怎么来了?”
“我阿婆做了杂鱼饺子,你尝尝?”
“是嘛!我尝尝!”
查小逸转身坐在排练室门口的楼梯上,将饭盒放在自己膝盖上,稍用力抠开了盖子。郎豕也和她并肩坐在楼梯上,小逸从书包里拿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用来捏起一个饺子,举到了郎豕的嘴边。
郎豕接过来那只饺子,像看一个珍贵礼物般端详了片刻才放进嘴里。牙齿切破筋斗的饺子皮,舌尖触及鲜滑的鱼肉馅,他闭着眼睛品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鱼。
“嘿嘿,吃不出来吧!”查小逸像是猜出了郎豕的疑惑,调皮地说:“我就知道你肯定猜不出来是什么鱼做的!因为,我阿婆不知道什么是‘杂鱼’,她几乎把集市上能买到的鱼全放进去啦!”
看着郎豕难以置信的样子,小逸又问:“怎么样,好吃吗?”
郎豕的嘴里塞着饺子,说不出,只诚恳地点头。小逸笑弯的眼眸痴痴地看着他说:“知道你今天下午还要去做钢琴家教,来不及好好吃午饭,我是特意给你带的。”
“咳!”戴教授从郎豕身边走过时有意无意地用谱本拍了他后背一下,嘴里还明显地咳嗽一声。
郎豕和查小逸看戴教授走远了,才互相对视一眼,忍不住又笑起来。
·
深秋,天气已经转凉。夜晚的图书馆里,看书自习的学生寥寥无几。大厅高顶之下,一张张木质大书案被清洁工打扫得一尘不染,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反射着窗外明亮的月光,更显得清冷。
困意袭来,查小逸打了个哈欠,阖上了复习资料。正要起身时,她的目光似乎被什么东西吸引住了。
就在相隔四五排书案之外,原本背向她而坐的一个“黑人”也几乎同时站起身,用帽衫罩住了头。说他是“黑人”,是因为那个人上上下下穿了一身黑色的运动衫,就连鞋子都是黑得没有半点杂色。
查小逸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他,大概是因为在他与自己同步站起来的那一瞬间,小逸感受到了来自那黑色兜头帽之后的一抹斜视。
也许是复习累了,神经敏感了罢。小逸这样安慰自己。
啪!他掉东西了,掉在过道的正中央、小逸面前最显眼的地方!
发现小逸在看他,那个男人加快了步伐,像要回避搭讪似地迅速跑出了查小逸的视线。
“哎你……”
小逸伸着手想要叫住他,可那人却充耳不闻,推开图书馆的玻璃门,径直跑进了夜色里。
那会是什么,静静躺在自己面前的东西?
随着脚步的接近,小逸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给提了起来,她睁大了眼睛仔细打量------一个红色的硬皮笔记本,和自己被飞车仔抢走的那本有着相同的花纹、相同的厚度,甚至连白色的按扣和铜色的包角都一模一样!
一种掺杂了狂喜和不祥的激动之情在小逸的心头油然而生。
查小逸回头看了看,空无一人的高大书架背后,总好像暗藏着什么不怀好意的目光。但,如果那真的是她丢失的那个笔记本,无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在所不惜!她把它从地上捡起,猛地翻开:
「……扎灵县地图……萦江机场至火车站……扎灵县中心小学……黑户人口的生存模式……张良……萦江派出所……艺大志协李安然……」
然而,更大的刺激还在后面,甚至说是可怖也不为过!一张黑白相片的一角从后面的纸页里露了出来,查小逸下意识地向后翻看,却看到了大量陌生的文字:
「……记者询问了有关部门,失事的“淡渔2832”渔船正常办理登记,手续齐全,船只所有权清晰……」
「……据悉,8月17日的渔船失火事件中共有5人失踪……」
「……连日来,已确认“8·17”渔船失火案中3人遇难,2人仍下落不明。3名遇难者的身份已陆续确认为,龚家寨村民龚阿立,小东岙村民郭勇,大东岙村民陈志强。2名失踪人员初步锁定为南屿镇一对父女……」
「……本报记者采访了当年“淡渔2832事件”遇难者家属,谈及多年前那件可怕的事情,家属表示仍不接受“渔船意外失火”的调查结论,并大胆提出了人为纵火和故意杀人的猜测……」
看着纸面上粘贴的那些可怕的剪报,查小逸顿时感觉到心脏好像跳漏了两拍,眼前似有一阵黑风刮过,无力的双手差点扔掉了笔记本。待她回过神志,才意识到刚刚那个黑衣男人分明是故意将笔记本丢在了自己面前。
他是谁?是怎么得到的这个笔记本?为什么要记录下这些?又为什么要将笔记本还给自己?……
查小逸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急匆匆追了出去。图书馆门前的小广场上响起了闭馆的音乐,查小逸四下张望,终于在景观灯熄灯的瞬间看到了那藏匿于灌木丛后的一席黑衣。
“站住!我看见你了!!”她朝着与回宿舍之路相反的方向大喊了一声。
像一只被惊动的草蛇,黑衣男人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蜿蜒动作钻入了草坪后面更加深邃的暗影里。阴谋也好,引诱也罢,小逸知道,那故意让人发现的行踪,很可能能够带她走到一切谜团的答案面前!
查小逸壮着胆子,用手拨开眼前碍事的树枝,一步步小心迈向黑影逃遁的角落,迈向平静校园里的一池深渊……
是一双手!
“啊!……”
黑暗中,突然从身旁蹿出的一双大手死死地捂住了查小逸的口鼻。她被按倒了,死命挣扎,呼救声被堵在了喉咙里,一丝一毫都无法穿透出来。
男人骑在了查小逸的背上,一手将她的双臂反向扳到身后压住,一手仍死死地掐住了她的嘴和脸颊。一声钢刀出鞘的声音,查小逸那双惊恐的眼中仿佛看到了闪闪寒光。
太糟糕了,实在是太糟糕了……查小逸追求真相心切,虽然意识到了危险,却万没有料到会败得如此不堪一击!
“来呀,吃饺子,把面前的饺子都吃了!快吃!”
刀尖抵在后心,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从耳后压下来。查小逸的嘴里被饺子塞得太满,说不出话,只能含混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吃呀,快吃呀!你不是喜欢吃饺子吗,吃饱了好上路!”
男人阴森一笑,查小逸绝望地感受着冰冷的刀尖正一点点陷进后背,然后突然用力,刺破了皮肤,贯穿了组织,插进了她的心脏里。
“不要!!”
男人野蛮地拔出刀,刀刃上还淌着炙热的血。身体被刀子带起,男人则毫无怜悯地将平底鞋踏在了她的后肩,用力一踹,查小逸跌入了西小湖倒映的月色之中……
“呃------”
查小逸猛地坐起身,汗水湿透了她的额头、睡衣和枕巾,她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倒气。
凌晨4点,宿舍里轻微起伏着像海浪般的呼吸声,银色的月光透过窗口撒在查小逸湿漉漉的头发上,她的面色也如同月光般苍白,好似一个溺水的人正坐在岸边。
梦,是个噩梦。
可是身体上的痛苦并没有因为从噩梦中醒来而消退,心口穿刺般的疼痛还在持续,痉挛的肠胃阵阵作呕,即使大口呼吸也吸不到足够的氧。
查小逸浑身打着寒颤,胸腔里那颗失控了的心脏,仿佛一匹挣脱了缰绳的马儿正在草原上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