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六年的九月(公历十月左右),汉水的北岸已是一片凉意。今年的气温比往年下降的更明显也更快,昼夜温差也很大。
不过,中午时分的阳光倒还是不错,也很暖和。
但不能起风。
在一片广袤树林中的小路上,有一群手持着各式武器并统一身穿边为土红色内里为青色号衣的军队正在安静的前进。
今天的阳光不错,但有大风,不过树林里还好,
他们的人数约有四十人,没有马,也没有人穿甲和戴铁盔。
他们来自李平新组建的第四团,是一个执行新编组模式的排,下设三个装备混编可独立作战的班,每个班都装备了鸟铳、长矛还有刀和盾。
这种装备方式参考了戚继光典型的11人制鸳鸯阵,非常适合执行需高度灵活和小队性质的任务。
这个排今天的任务是搜索前进,抵达道路前方一个他们从未到达过的村庄,给不远处的汉川县城继续造成压迫和扰乱。
虽然看起来这种以小组步兵远离江边并深入敌境的方式有些冒险,但危险性其实并不大。
根据各方面情报显示,李自成留在整个承天府的部队并不多,不含家属的总兵力很有可能连一万都不足,并且骑兵也非常稀少。
这样的兵力与李平相比不仅不具备优势,甚至还处于很大的劣势状态,因为李自成留守的农民军必须防守非常广大的地区,尤其一些核心地区还要留有重兵,比如府治钟祥县。
而双方的接触也支持了这一结论。
李平驻军汉阳后,无论是与之相邻的沔阳州还是隔江不远的汉川县,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来袭扰他。
相反,李平于十几天前在原沔阳知州章旷的帮助下开始不断对与之相邻但又州治比较远的沔阳州进行袭扰后,沔阳州的农民军却迅速进行了收缩,他们不仅没有组织任何有力的反击,还很快放弃了在大部分乡村地区的军事存在。
农民军的兵力明显不足,并且骑兵数量极少。
李平及其参谋处在结合了各方面情况后自然也更加乐观起来。
而且他们的判断也的确没有问题,甚至还高估了农民军的兵力。
李自成的大军北上后,其在襄阳、荆州、彝陵、荆门、澧州、承天、安陆、献陵、汉川、汝宁、信阳、禹州等超级广大地区的驻防总兵力只有约三万(不含家属和杂役)。
驻兵多则如襄阳、荆州、澧州为六千人,少则如荆门只有约为六百人。
针对这一情况,李平决定全面减少已方骑兵的行动。
他觉得有必要让手下那些大量新加入的来源和成份都非常复杂的骑兵们先接受更多的正规化和服从性军事训练,以保证先牢牢抓住他们,并让他们更快的融入进来。
他觉得目前完全可以把大部分任务交给步兵。
同时李平也决定,进一步派遣部队渡过汉水去袭扰离他们更近的汉川县,并令水师营根据风向情况择机逆汉水而上进行威慑并尝试逼近位于汉水边上的汉川县城。
李平想试试能否伺机夺取那里。
如果成功,无疑将是对大明北方战线最好的支持,也算对得起袁继咸和许文岐了。
汉川县据明嘉靖二十一年黄册,有记载全县人口的总数才七千五百多人,其中男四千六百一十五,女二千八百九十四。到崇祯时期,人口虽有了进一步增长,但因为战争,人口也再次下降到一个较低的数字上。
汉川县不光是城小,人口也稀少,夺取并非没有可能,哪怕是李自成所部的战斗力明显超过张献忠所部不止一个档次。
正在树林中前进的这个排官兵都知道这些情况,他们都听过敌情介绍,也很相信上级不会骗他们,他们普遍认为今天仍然不太可能遭遇到敌人,就像昨天和前天一样。
何况他们也并不孤单,连里的另外几个排就在他们后面不远,可以快速支援他们。
所以尽管大家继续保持着安静,也保持着基本的战斗队形,包括鸟铳手的火绳都始终在点燃着,但所有的人都很放松。
唯一不太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总是得不到本地百姓的情报支持,对前方的情况完全两眼一摸黑。
驻防承天府的农民军军纪相当不错,对百姓不袭扰,更不滥杀劫掠,做事也很公正,出城时甚至都不允许住在老百姓的屋子里,当地百姓因而对农民军具有很高的支持度。
这是一个令李平十分意外又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也让他对汉川和沔阳的袭扰出现了前所未见的大量困难。
走着走着,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条较大些的开阔空间。
原来是一条小河横在了前面。
因为已经走了很久,又一直很安全,带队的排长没有要求大家先过河,而是没多想的就命令大家可以停下来喝点水,然后把装水的葫芦重新灌满,接着再去过河上的独木桥。
然而就在疲惫的部队欢快着刚刚往河滩上散时,河对面的树林中和隐没的小路上突然同时也冲出来一群和他们人数差不多的打着绑腿的杂衣军人。
这些杂衣军人明显也是准备下河取水的,他们显然也很疲劳和缺水。
不过,他们好像对这里很熟悉,绝大部分人都是直穿树林而没有走隐没的小路。
看到彼此,双方都愣住了。
虽然双方都打着绑腿,但从服装上还是很容易看出双方并不属于一支军队。
“呯呯…呯呯…”有几个鸟铳兵本能的快速装上火绳并率先向对面进行射击,显示出了他们所接受的良好训练。
双方的距离有些并不足一百米,是有可能完成击杀的。
但仓促的射击并没能产生效果,对面虽被打的一阵大呼小叫,却并没有一个人倒下。
而且对面还不甘示弱,也马上开始了还击,并令人震惊的当即带起了这一面的几声惨叫。
对面同样带着火器,并且火绳也一直是燃着的,训练同样不弱,而且火器的有效射程还十分出众。
火器一对轰,又见有人被打中了,双方没拿火器的士兵纷纷向后狂退。而拿着火器的士兵则大多勇敢的都站在原处紧张的操铳然后瞄向对方开火。
四团这边带队的排长虽然有些懵,但并没有后退,他本来离河的距离就比较远,也相对安全一些,他匆忙透过双方火器燃起的烟雾进行观察。
对面的人数并不如他这边多,大约有三十人,但其中有一多半有火器,另一些主要持矛,没有人拿弓箭。
但问题是他们这边只有十二杆鸟铳,而且就在这片刻功夫已经有人被对面打掉了,其他的士兵也被打中了三四个,而这还只是双方的第一轮射击。
历经多次战斗的他立即意识到隔河对轰肯定会吃大亏,他们冲上去近战才更有利,而且对面火器多也意味着近战能力差。
况且河水很浅,不会给他们带来太大的麻烦。
也许是已方有人数优势,也许是多次战斗建立起来的自信,这个排长完全没有想到后退或者先脱离接触。
来不及再想,他立即先狠狠吹响了挂在脖子上的哨子,然后大吼:“各班跟我从河上冲过去,打垮他们。”
可惜部队在慌乱中的组织并不容易,等几个班长纷纷聚集起手下准备向前时,双方鸟铳手的第二轮射击几乎再次同时断断续续打响。
两边的再装填速度都不慢。
虽然风不小,但烟雾、树林以及混乱还是干扰了观察,没人说得对面是什么情况,但却都清楚的知道自己一边又有人倒下了。
必须快!
只是小河虽浅,乱石和泥泞的河床还是干扰了部队的前进速度,好在这第三轮射击已方没参与抢渡的鸟铳兵们抢了先,进行了一次有力的掩护。
可才刚刚渡过小河,敌人的第三轮射击也再次断断续续的打响,而且这次距离很近,伤害也更大。
并且所有人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和听出敌人的火力完全没有被丝毫被削弱。
更麻烦的是,正跟在排长后面的几个士兵清楚的看到他们的排长正捂着胸口倒下……
这一天的晚上,脸色黑黑的李平收到了四团在汉川县附近受挫的报告,他震惊的的五官当即拧到了一起。
这并不是他今天收到的唯一噩耗。
水师营三条装备有近五十门火炮的战船今天乘风逆江而上时,在距离汉川县城十多里处遭到了隐藏在岸边密林中的十多门火炮猛烈伏击而败退。
尽管没有战船因此沉没,但其中两艘不同程度受损,死亡官兵十几人,另有数十人受伤。
不过水师营损失虽大,但并没有达到让李平震惊的程度。
船炮打不过岸炮,又是被伏击,还是在狭窄的汉水中,总的来说还是正常的。意外,也不意外。
但步兵的失利就很不正常了,甚至是让人震惊了。
与敌人率先接战的这个兵力处于优势的排居然伤亡过半还没怎么伤到敌人。
然后听到前方交火声音后迅速支援上来的连队在追击中居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不仅让敌人成功跑掉了,还又伤亡了十多人。
敌人的火器之优和训练之良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这是他们第一次碰到敌人火器不仅不弱于他们并且还好像精于他们的情况,然后还训练有素。
这太令人意外了,更令人难以接受。
李平在震惊之下命令参谋处要立即搞清此次战斗伤亡如此悬殊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并急令直属侦察连务必要搞到敌人使用的鸟铳。
李平很清楚指挥上的问题没那么大,仗不应该打成这个样子!
但不管如何,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轻视汉川的守将谢应龙了,更不能轻视农民军扬武州(承天府)的总负责人白旺了。
而这一天也注定了是不平凡的一天。
更晚些的时候,又有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了过来。
左良玉派出南下装做窥伺岳州并止步于蒲圻县附近的十万大军突然遭到张献忠数万精锐的打击,全军崩溃,多名副将死伤,准备戴罪立功的副将吴学礼被阵斩,甚至连马进忠都差点被杀,才刚刚攻下的蒲圻县也再次丢失。
注释:
注1:
白旺和谢应龙在驻守承天府期间表现出了极高的军事才能,在以少量兵力面对拥兵数十万的左良玉时丝毫不落下风,并直到李自成败亡回襄阳时仍牢牢控制着整个江北地区(沔阳被章旷夺回),以至《江夏县志》毫不讳言左良玉“屡与闯帅白旺战郧、沔间不胜。”
注2:
张献忠曾于原本历史上的12月份集军北上于嘉鱼附近大败攻占了嘉鱼和蒲圻的左良玉,使“良玉军,遂不振”,此次张献忠北上击左良玉因为历史的变化提前了。